朱祁钰一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向了一旁的兴安。
兴安谄媚地迎了上去，弯腰陪笑道：“太上皇病重，皇上说，明儿去看看。”
汪皇后看都没看他一眼，身边女官已经站了出来，沉声告诫：“兴公公，帝后对答，勿要插话！”
兴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整个皇宫，他都可以横着走，连长春宫的秋月姑姑，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只有坤宁宫的这几位，一个比一个铁面无情，简直和姑子庙里的尼姑似的！
兴安只能在心里默默诅咒，坤宁宫的女官们，最好一辈子不要出宫，终老在这皇宫之中。
他又羞又臊地退到了一旁，愧疚地看了朱祁钰一眼：皇上，臣无能啊！
帝后交锋第一回合，各自派出了身边亲信爱将，汪皇后，胜！
汪皇后一身大礼服，威风凛凛地往前又踏了一步，直视朱祁钰：“皇上，明天想要做什么？！”
“可是要废立太子？！”
朱祁钰眉头锁得更紧，狠狠瞪了眼兴安，定是这家伙行事不秘，走漏了风声！
朱祁钰光棍地承认下来：“没错！朕，明天就要在朝堂上宣布，废，太子朱见深，立，皇长子朱见济，为太子！”
汪皇后气笑了：“皇上以何理由废立太子？！”
“华夏泱泱千年，自古以来，太子都立的嫡长！”
“请问皇上，皇长子算得哪门子的嫡？！”
汪皇后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到最后，她俏脸含嗔，几乎贴上了朱祁钰的脸。
朱祁钰看着面前这张绷紧的肃脸，只觉陌生，哪里还有半点前日伺寝时含春的样子！
当初他到了适婚年龄，母妃给他相了好几户人家的女儿，汪氏的评语是心直口快，这几个字让他心动了——
自幼宫中长大，见多了母妃和其他妃嫔的勾心斗角，朱祁钰只想找个简单点的妻子。
他当时决不会想到，有一天，这直肠子的妻子，会如同炮筒子一样对准自己！
朱祁钰早知道，废立太子之路，肯定不那么好走，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会是自己的发妻！
他口中又苦又涩，心中愤恨不已，绷紧了脸，硬邦邦的回应：“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汪皇后瞪着他，咬牙道：“本宫不同意！”
朱祁钰铁青着脸，喝斥道：“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
汪皇后扬起下巴，骄傲异常：“凭本宫是持节册宝，百官参拜，拜了祖宗祠庙的正宫皇后！”
朱祁钰额上青筋暴突：“你！”
汪皇后和他对视，寸步不让：“本宫如何？！”
朱祁钰气到极点，脱口而出：“那朕就废了你这个皇后！”
满殿皆静。
无论是勤政殿的宫人们，还是汪皇后带来的随从，全都在片刻的目瞪口呆后，低眉顺眼，目不斜视。
连呼吸也变得若有似无，一个个仿佛都成了木雕石像。
一殿寂静中，汪皇后急促的呼吸声变得格外响亮，她剧烈喘息，连厚重的皇后大礼服，都压不住其胸口起伏。
汪皇后的眼圈渐渐红了，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愤恨道：“好好，那我就等着皇上的废后诏书了！”
看着这个总是在自己面前骄傲异常的女人，露出如此虚弱的一面，朱祁钰只觉快意非常！
他冷漠地看着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的发妻，冷冷道：“很快！”
汪皇后深深看了朱祁钰一眼，扭头决绝而去。
自此，帝后决裂！
汪皇后带来的人，随她而去，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惶恐——
宫人依附各宫主位而活，皇后若倒，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
皇后离去，勤政殿内依然鸦雀无声，朱祁钰双拳紧握，一连咒骂了几声：“可恶！可恶！可恶！！”
兴安眉头一跳，忙无声地指挥起几个内侍，有人负责取走龙案上的笔墨纸砚，有人负责端走茶壶果盘，转眼间，龙案上被横扫一空。
接着又有人捧来新的笔墨纸砚，茶壶果盘，依原来的位置放好。
众人忙碌却有条不紊，又极迅速，不到盏茶功夫已完成器物更换。
朱祁钰眼角余光扫到，重重地哼了一声，长臂伸出，横扫桌面，哗啦啦啦一阵脆响，书桌上的众多瓷器，尽皆砸落于地！
朱祁钰尤自愤愤，右掌一击桌面，大骂道：“可恶啊啊啊！”
兴安嘴角一抽，不等他吩咐，摆放器物小分队迅速行动起来，如同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转眼间，又是一套器皿被摆上了龙案！
朱祁钰又是一个飞袖，瓷器坠地，和先前的碎片撞到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哗啦声。
这次，他终于舒服了些，不再咒骂，兴安也松了口气，指挥一干宫人，把龙案上原本摆放的各色精品，重新摆了上去。
说起来也是泪目，皇上一上台，就发现库房空虚，身为皇上，却穷的要死。
皇上脾气又有些急，不爽就喜欢砸东西发泄——
兴安就令景徳镇的御窑，送些次品过来，专门备着，供皇上发脾气用。
朱祁钰坐在椅中，百思不得其解，“兴安，是不是你漏了嘴？不然皇后怎么会知道？！”
兴安苦笑：“皇上，朝上那么多的大人，皇后娘娘也是出自官宦之家——”
他点到即止，并不过多辩解。
朱祁钰轻哼一声，思考起当下这个局面，要如何做才好。
兴安轻手轻脚地给他泡起了茶。
刚泡好，茶水中蜷曲的龙井叶子，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宫人来报，杭贵妃求见。
朱祁钰正不耐烦着，直接叫兴安把她打发走，片刻后，兴安回来，低声道：“贵妃娘娘说有要事相报，事关太皇太后。”
朱祁钰一怔，猛地意识到，他在换太子之路上，还有一只拦路虎！
汪氏，孙氏——
他老朱家家业继承，反倒要受这些外姓妇人制掣！
想到这里，朱祁钰的逆反之心膨胀而起——
他一下抬起头，喝道：“宣！”
片刻后，杭氏款款出现在了朱祁钰面前。
和汪氏一身皇后大礼服不同，杭氏一身鹅黄儒裙，外披金黄霞帔，头上镶金带宝的龙凤钗，端的是人间富贵花，莫过帝王家。
杭氏俏脸上满是担忧，看着朱祁钰轻声道：“皇上可是又和皇后娘娘置气了？”
朱祁钰不欲多讲，他看向杭氏，单刀直入：“你说和太皇太后有关？什么事？”
杭氏早在长春宫中，和女官秋月对好了口供，闻言半真半假地道：
“臣妾的女官，今天去取点心的时候，看到太皇太后宫中的张公公，和给太上皇还有皇后娘娘烧饭的林钧，密聊半晌！”
朱祁钰愣了下，半天才捋顺了，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旁边的兴安，在听了手下的密报后，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大发雷霆之前，正在吃饭。”
顿了下，兴安补充道：“饭没吃完。” 太皇太后的近侍，林钧，皇后……似乎一条无形的线，把他们全部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