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徐阶也未再追究, 似是信任学生的品性,撇了此事不提,只叹道:“幸好你无恙回来了……否则老夫如何对得起你爹娘。”
他难得提起自己父母,顾清稚知外公仍是心有余悸,眼眶也不由得泛红:“外祖父宽心,我日后再不会这般了,不计后果的事我再不会去做。”
徐阶仰面望夜中星点:“老夫懂你,谁不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当老夫二十岁上时就能同如今这般心如古井了?那时我可比你冲动冒失得多,年少得志,哪个不是一腔热血自以为天下尽在掌中矣?”
故而, 他刚入仕即敢顶撞首辅张璁, 惹怒嘉靖, 被贬出京外放至福建,可怜万人瞩目的探花郎自此屈沉下僚。
夏言入阁, 他又敢直言相拒其族中子孙巴结之意, 惹权臣不悦,险些仕途尽失。
后来他以才华得了夏言赏识, 后者终是成了恩师,他目睹夏言被严嵩谗害,此时已历尽千帆沉浮的中年官吏已学会将激愤藏入腹中,将不动声色的表面功夫做给人看,以谦谨恭顺之姿态换取严嵩容下他的肚量。
如今他这副终日和易面孔,乃是几十年朝堂淬炼打磨得来,如何是自家这个初出茅庐少经人世的外孙女所能比?
因此他尽力宽容,对着顾清稚展开半抹笑意:“老夫倒是盼你一辈子也不要懂外公苦衷,可是现下局势一触即发,不独是你,老夫也已每日行走于悬崖边沿,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且收起多余热心肠,非必行之事而不为,可好?”
顾清稚含着泪点头。
徐阶稍舒口气,而后的一句顿令她失色。
“你回去罢,莫留在京城了。”
顾清稚一惊:“回哪儿?”
“你老家在哪儿,便回那边去。”
顾清稚只觉胸口一闷:“外公为何非让我回去?我不会再惹祸了,求外公信我。”
徐阶看她:“老夫信你,只是你也该回去了。”
“外孙女只想一辈子守着您。”
他笑了:“哪有一辈子这么满的事,回去罢,咱家根基皆在松江,你在那也自由,去哪家行医都好,不会再有人拘着你。”
“外公急着要赶我走……这是不拿我当外孙女看。”
徐阶截她话,道:“老夫就是太过视你为掌上明珠,才想你走。钦天监报了近日将落大雪,你快些收拾东西出发,莫等路途难行耽搁了时辰。”
顾清稚不言。
候了许久,终于略略抬首,怯怯地瞥他:“那外孙女何时能再回来?”
待赢下这生死之局,老夫致仕之日,自会还乡。
徐阶心道,但终是不忍见她失望面色,话到了嘴边又成了:“总有时日。”
“你如今归家,至那刚好初春时节。”徐阶尽力抿出微笑,唇下白须曳起,“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