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摇,人约黄昏后,夜枭叫声夹杂蛩鸣自叶间袭来,震在心上不由得一阵颤栗。
张居正解下朝服,只见顾清稚端坐书房中,只着了条秋香色褙子,兀自垂首览着手中一封信。
他心下顿而一沉,往那信视去时,顾清稚却已读罢。
她将信搁往桌上,道了声:“天好凉,我去卧房取件大袖衫来。”
待她闭上门,张居正将那信拿起细观,见是徐阶笔迹,上云近来一切皆好,他与外祖母张氏俱身体康健,虽是足疾未愈,但也并不碍事,只需静养便可。望七娘勿要挂念,过好自个儿日子便是。
他阖目,舒出一口气。
门一开,清稚披着外裳回至,又欲添墨展纸,提笔予徐阶回信。
“外孙女亦事事安好,谢二老惦记,来日得了空闲,定当重返松江尽一尽小辈这颗孝心。”
余下皆是近来市井见闻,京城怪谈,她将出诊时自街巷妇人口中听来的奇事一股脑写了下来,以博老人一笑。
书毕,顾清稚方欲嵌上火漆,门外却有人来报。
“娘子,有个自称是徐氏管家的中年男子求见。”
她诧异:“是徐阿四大伯么?”忙放下书信起身,对镜理了理发鬓。
张居正道:“我去替你待客。”
“我的娘家人,自然要我去见。”顾清稚拒绝,却意外瞥见他面上紧张神色。
他鲜少有这般时刻,顾清稚不免好奇:“太岳怎么了?”
“无事。”
她还想再追问,饶儿忽推门叫唤,拽住她衣袖:“娘子不好了,阿四老伯正在咱家的堂前哭呢,怕是出什么事了。”
闻言,顾清稚也无暇去管张居正的异样,立时跟在饶儿之后快步走了出去。
“老伯怎么了这是?”一进前厅,果见徐阿四满面泪痕在同几个徐家过来的旧仆说话,再看时形容枯槁,鬓边白发染了一大片。
甫见了自家小姐匆匆跨入,徐阿四竟哭拜在地,将清稚骇了个连连后退。
“老伯快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她伸臂和饶儿一并将他搀起,奈何徐阿四膝下如生了根,硬是跪着不肯直身。她无奈,收回有些酸软的手,视着徐阿四涕泗横流的面孔道,“老伯若有事,请您速速告知于我,我好想个对策。”
徐阿四方以手背拭泪,身后徐氏家仆亦大哭,呜咽道:“徐家……徐家倒了,苏州知府蔡国熙查出徐家兼并田亩事,判三位公子流放戍边,娘子……未曾亲眼见当时情状,徐家子孙牵着老爷哭号,老爷被逼得要去跳西湖!”
“娘子——这该怎么办?”饶儿抽泣着扯她。
满堂哭声四起,顾清稚眼眶亦是泛红,然仍冷静道:“劳烦阿四老伯将前因后果详实道来,勿要有所隐瞒,饶儿速去替老伯端碗茶来。”
阿四却不接茶,只顾着磕头,颤声道:“那海瑞来任应天巡抚,不顾老爷昔日御前相救的情面,强令老爷退出占有田地,一时刁讼四起,咱们徐家饱受骚扰,后又来了个高拱门生蔡国熙任知府,为讨好其座师,想法子罗织罪名将我徐家三位郎君尽皆贬为庶民,发配戍守,那边地卫所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郎君一去,还不知有无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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