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台略略抬目瞥他,眼前的老师身形瘦削颀长,拢起的眉间似聚有重重心事,官服的襟口上微微沾了雨滴的湿痕,将他骨骼贴近得愈发明晰。
传闻中这位相公对下最为倨傲,亲眼见时却也不尽然。
甚至待他们皆相当温和,唇角凝了一抹浅淡笑意,道:“我初入翰林院时,亦如你们终日无事闲坐,不必惊慌。”
“教老师失望,是我等学生的不是。”
“你们将将入仕,有些怠惰也是在所难免,我怎会过多怪责?但大好韶华怎可如此消磨,对你们日后仕途有害而无利。”
众人喏喏称是。
他自袖中取来一叠档册,望向几位学生,嘱道:“圣上派我主持编修《世宗实录》,今将此任务下达分配于汝等,务必潜心修订,切实考据,如有不解之处可来文渊阁寻我。”
赵用贤生出一疑惑,向他拱手:“老师,若是遇到需委婉处该如何?”
无怪他有此困扰,实在是嘉靖朝那些事很难详尽记载,难为他一介小翰林还要费心思量有哪些该写,哪些又该及时避讳,以免伤了朱家颜面。
“实录乃皇室唯一信史依据,不可曲笔,你但凡有为难便秉笔直书即可,既是我来主持,你无须有所顾虑。”张居正道。
他挽袖取笔,将纲目一一书于纸页,将一应宜忌、肯綮、本末耐心讲予众人听,话音令人如沐春风,直欲点头赞同。
两厢侍立的内宦虽是听不懂他们在言谈甚么,但亦见张相公谆谆教导之态谦和从容,风骨秀拔,教人无不倾心折服,心里暗暗盘算回去必须跟着大太监识几个字,好能多得他两分注视。
待张居正告辞而去,吴中行盯着他离开背影,忍不住摇首叹道:“都说老师冷面寡言,看来也是片面之词。”
赵用贤接话:“说不准老师只是待学生和善,毕竟待下僚哪能同门生一样,但听闻那高相公脾气才是真的躁,一瞪眼就能吓得人肝胆俱裂,还好我等的座师不是那位。”
刘台却早已发觉出哪里不对,未理会同门的七嘴八舌,自顾自皱起眉咝了一口气,问向众人:“你们不觉得方才张相公行止有些异常么?”
“我哪里敢细详,却是瞧不出。”
刘台眯眼,回忆道:“张相公说话时额间有汗,落笔时手腕亦在发颤,似乎是强忍着哪里不适,莫非是病痛在身,我等却没察觉?”
众人闻言震惊:“那我等可真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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