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芸粲然露齿:“那娘子可愿收下?”
“是我之荣幸。”顾清稚珍重地将卷轴收起,唤饶儿藏入阁中。
“令正当真是外向性子,女宾那厢只闻得其调笑声,看来汝默只是瞧着温雅不作声,在家中自有闺房之乐。”张四维瞥一眼掩映于月色下的远处,侧首与申时行玩笑。
申时行遥望去,果闻妻子银铃样笑声飘出,牵了牵唇:“内子惯于如此,教张侍郎见笑。”
张四维以手支颐,并不打算放过他:“汝默羞了?”
申时行面颊一绯,本就脸色白皙,这回更如玉璧上泛了一抹红,忙起身借斟酒掩去不自在:“张侍郎慢饮,时行醉了。“
王锡爵见同乡被张四维三言两语拨得尴尬,插话道:“张侍郎也莫要贪杯,待会儿行酒令做诗时我等皆盼着张侍郎大展才气,孤篇压倒满座,若是醉得握不动笔,那我等可要失望而归了。”
“张侍郎文名我等早有耳闻,还无缘得见侍郎当面挥毫,今日总算逮着时机,可否让我等一饱眼福?”几位文士一听要做诗,无不面露兴奋,快步蜂拥而至,一面不忘吩咐仆役捧了笔墨来。
张四维文章书法皆闻名于当朝,见众人不约而同来追捧,眼中不由掠过几分自得,略微推辞几句便取过紫毫。
“请汝默出一韵。”
申时行信口道:“不必步韵了,侍郎就以那庭前松树为题罢。”
张四维指腹抵住下颌思忖片刻,随即蘸墨落笔。
不过少顷,已洋洋洒洒写就,书童传阅予众门生士子细览,无移时引得赞誉与抚掌四起,望向他的目光里也多有钦佩之色。
女眷们见这厢热闹,亦按捺不住好奇,纷纷自座中走出:“让我等也来瞧瞧侍郎大人的文采。”
“汝默,枉你还是状元,竟连张侍郎一半诗才也不及,平日一道交游也不好好向侍郎取取经。”吴芸轻轻敲了申时行一记,又凑近将这纸页予顾清稚端详,“顾阿姊是个有学识的,你来瞧瞧,张侍郎这诗做得是好还是不好?”
“阿芸!”申时行蹙眉。
吴芸不以为意,无意中抬眼一瞥,望见张四维面色倏然一滞,隐tຊ约觉出异样来。
心头蓦地覆上不安,却见顾清稚笑眼盈盈,大大方方地念了出来:
“羡尔亭亭偃盖姿,孤高宁是路旁枝。不逢栢竹谁为伴,及遇风霜世自知。樛幹盘云龙卧处,乔柯挂月鹤归时。徂徕未必能相胜,立马高吟有所思。”
“好诗呀。”她放下手中宣纸搁于案上,走上前去,明眸里盛了汪清浅月光,“以松喻志,说道旁松树即便无人问津,依然沉静有力,自有一股不甘平庸与旷达豁然之气,这不正是侍郎的志向吗?”
张四维视她。
她时而语带讥讽,仿佛有意激他,时而又洒脱磊落不见龃龉,似乎那颗心本就敞亮清明,倒像是自己胸怀叵测,妄以己心度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