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言罢,已是泣不成声。
徐阶心下骤然一沉。
潜意识隐约提醒他,除却那位记忆中聪慧活泼的小姑娘,再不会是旁人。
“七娘如何?”身子近乎塌落,他勉力撑起扶手,急切问道。
徐阿四嗓音沙哑,浑浊双目红肿:“……阁老节哀。”
他刹那跌足。
“不想……如今成了白发送了黑发人!”徐阶老泪纵横,“老夫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她向来是宁可委屈自己也要为他人考虑的性子,一颗心恨不能分了七瓣,自古多思者多早夭,他早该知晓她也难避免这般结局。
只是未曾料想,自己已年逾八十,却要眼睁睁看着外孙女走在他之前。
隔日李春芳自扬州赶来松江看望恩师,亦是满面悲容。
“老师节哀,令孙之亡我等也是愕然痛惋。”昔日状元如今发鬓皆白,感慨不已,“学生先前见到顾娘子时即觉她身形瘦削,恐是底子薄未能及时调养,不期如今早亡,怎能让人不痛心。”
徐阶已是喉咙涩肿,闻听此言,摆手低道:“这丫头哪里是底子薄,她在我膝下长大,自幼极少生病……她是生生累死的啊,心里头又全是煎熬忧思,两相摧折怎会承受得住!”
李春芳长叹,复道:“张太岳如今怕是也痛极。”
张居正是痛极,翌日即上疏称病推延动身,期间为妻子料理后事,饮食皆不进,哪管仆役苦苦相劝。
返回燕京后,多人前来府上探问,皆被张居正一并拒见。
他照旧入阁视事,将于民间探访得来的缩弓虚报现象上奏于万历,天子不悦,并问询如何是好。
“清丈事,实百年旷举,宜及臣在位,务为一了百当。”他明确作出表示,宽慰了皇帝的惴惴不安。
又请免自隆庆元年至万历七年,各省未完纳的钱粮一百余万两,而税粮最重的苏州、松江两府即占七十余万,于是上疏“与其朘民以实奸贪之橐,孰若尽蠲以施旷荡之恩。”
又进一步整顿吏治纲纪,以丈田弛缓之罪名,革松江、池州、安庆等知府职,并逮治亏欠输京银两、锭式不依部样的河南知府赵于敏。
此外,饬吏部察处不职的朝臣二百六十四人,大量裁革冗官,延续了之前考成法的旧例。
疲惫了一日,傍晚自文渊阁下值,张居正携一身雪珠归家,却再不见庭院中有人走出笑迎。
只有二门前洒扫仆役见了他,搁下笤篱,恭恭敬敬唤了声“相公”。
“相公,蓟北送至的信。”家仆步来,躬下身递他。
他接过,乃是戚继光与王瑛一并表达吊唁之意,他一瞥便起了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