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正中一直最讨厌南京寒冷潮湿的冬夜，但这次却是那么的让人依恋。当薄薄的晨雾在灰白的长江上若隐若现时，卞正中躺在沙包上，看着微微发白的天空，喃喃说道“冤魂们啦，我尽力了！你们能不能让天亮得再晚一些，没有了夜色的掩护，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熬不过今天了。”
从14日凌晨开始，日军的炮声持续不断，16师团的日军步兵在重炮掩护下，一波又一波不停歇地发起攻击。江北胡宗南第一军接济的弹药只是杯水车薪，36师更是自身难保。总算熬到了中午，卞正中和秦士铨突然接到指挥部紧急会议的命令，卞正中的右眼皮跳了几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斥候报告36师守卫狮子山的一个营在上午全部阵亡，狮子山失守了。
叶肇眉头紧锁，背着手焦虑地来回走动。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日军在狮子山建立起炮兵阵地，煤炭港和下关码头所有阵地以及渡口都在日军炮火的精确覆盖下，煤炭港防线顷刻间就会瓦解。指挥部里一片沉寂，一团参谋主任李国富一直在负责渡江船只的调度，此时也回到指挥部。他脸色惨白地站在秦士铨旁边，因职责所在，最先站出来说道：“渡江的火轮目标太大，是狮子山日军炮兵的活靶子，其他木船及临时渡江工具也都在日军炮火精确覆盖范围内。我们的渡江行动很快将无法进行。因此，我建议，在日军狮子山炮兵阵地完成构筑前，指挥部赶紧渡江撤离，否则就都走不了！”
邱清泉狠狠吸了一口烟，说道：“李参谋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教导总队的兵员和弹药消耗都很大，如果得不到补充和休整，即使抽调兵力反攻狮子山，也没有胜算。时机稍纵即逝，请叶军长早做决断。”说着看向叶肇。
叶肇又来回踱步了几圈，终于站定脚步，望着远处灰白的江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正准备下令，罗策群突然站起来骂道：“我丢他老母！跟鬼子从上海打到南京，每次都是我们当官的先跑。这些兵已经苦苦支撑了快两天，这时候抛弃他们，当兵的会骂我们的祖宗！军长，狮子山的鬼子立足未稳，我带159师一个团去夺回了，若不成功我提头来见！”
卞正中的心猛地一抽搐，难道南京真的就是罗策群的宿命之地？自己处心积虑，最终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罗策群的话狠狠扇了在座的**军将领们一记耳光，给粤军挣了气，长了脸。叶肇的脸色舒缓下来，他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拍着肩膀说道：“宇澄（罗策群的字）老弟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大显我粤军雄风，令叶某钦佩！把我的警卫营补充给你，同时教导总队组织两个营作为预备队策应，祝宇澄老弟马到成功！”
卞正中跟着秦士铨隐蔽在狮子山脚下，教导总队一团作为反攻狮子山的预备队，负责防备日军从罗策群背后夹击，同时作为罗策群攻击部队的预备队。山腰上杀声震天，159师攻击部队迎着弹雨一波接一波不顾伤亡地冲击。狮子山已是一片焦土。头戴英式钢盔的粤军士兵尸横枕籍，灰蓝色的士兵尸体在攻击线上铺成了一条血肉之路。一个多小时后，159师攻击部队已经伤亡大半，幸存的部队终于冲上了山头，却被日军的两个机枪巢死死地顶住。卞正中和教导总队一团也跟进到了山腰，在光秃秃的山头上，卞正中能清楚看到罗策群在嘶喊着，指挥部队连续冲锋。日军阵地前的树木都已经被砍掉，射界十分开阔，九二式重机枪吐出炙热的火舌，把毫无遮挡的攻击士兵一片片扫倒，攻击部队的势头被压制下来。紧接着，机枪巢后猛地冲出来一队日军，挺着刺刀呐喊者“万岁！万岁！”迎着国军攻击部队反冲锋过来，国军顿时阵脚大乱，有的士兵甚至调头就往山下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卞正中听到罗策群的广东话在大喊：“丢那母，几大就几大（死就死了），勿做衰仔（不当孬种），跟住我冲啊！”就看到罗策群带着警卫排猛地冲了出来。警卫排清一色的P18冲锋枪，密集的火力将日军反冲锋部队打倒一片。双方士兵绞杀在一起，挡住了日军机枪巢的射界。几个国军士兵乘势冲上前丢出手榴弹，日军机枪巢被“轰”地一声炸上了天，日军的反冲锋部队也退了下去。就在此时，最后一个机枪巢的日军重机枪已经转了过来，密集的机枪弹雨向着罗策群喷射而去。
卞正中的心脏陡然一紧，就看见罗策群的背后飞溅出几道血箭，7.92mm的重机枪子弹从胸膛射入，透体而出……卞正中感到内心一阵绞痛，不等秦士铨的命令，带着老球、伍祥彪和破脸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老球抱着一具掷弹筒，猫腰急奔到一个树桩旁，用大拇指冷静测距，然后直接用手臂抱起掷弹筒，破脸顺势装入一枚炮弹，“嘭！”地一声，炮弹像长了眼睛，直接飞进了日军机枪巢，日军机枪零件和机枪手的残肢瞬间被炸飞起来。卞正中一声大吼：“弟兄们，勿做衰仔，冲啊！”瞪着血红的眼睛，端起冲锋枪冲了上去。秦士铨见状也大喊：“干死狗日的，跟我冲啊！”草绿色和灰蓝色（草绿色为**军军服颜色，灰蓝色为粤军军服颜色）的国军身影呐喊者，终于席卷了狮子山顶。
狮子山收复了，但罗策群身中十几发机枪弹，身体已经残缺不全。159师拼凑出来的这个团也伤亡殆尽。卞正中望着满山的枯枝残树，以及烟火中四处倒伏的尸体，垂首静立，内心更加冰冷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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