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羊扫了一眼满院烂雪。目光再次回到雪中那女子身上，她满脸哀伤，上一刻还白皙红润的肌肤已变得青紫，扑簌簌的大雪落在她身上没有一片化掉的。
姜御医的话没有错，她果然活不过午时。看她站立在雪中的时候，鱼小羊就没觉得她是活的了。
“埋了吧”，鱼小羊抖了抖衣袖，一层积雪落下来。
“这么草率吗？”王员等人都还来不及动手，一个声音传来。
“大……”
鱼小羊制止了一脸慌张急匆匆跟着那人进来的府中小厮。
长身玉立，身上透着一股劲，一股鱼小羊不愿去阻挡他的劲，一股韧劲和爱撞南墙的劲。
“长亭歌白”，不待鱼小羊开口，长亭歌白自己说道。
其实鱼小羊没忘，怎么会忘，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
“她已经死了”，见长亭歌白那般仔细查看，鱼小羊轻蔑地说道。
“还没死透”，长亭歌白并未看他，却自己一笑，这一笑多嘲讽，不是嘲讽鱼小羊的草率，嘲讽世事多奇妙，嘲讽地上的人死都那么不干脆。
“慢着”，见这男人要上手去抱地上的人，鱼小羊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男女有别”，见他冷过黑眼仁看着自己抓他的手，鱼小羊说道，紧接着他抱起地上的女子往屋里走去。
在将她放在榻上那一刻，鱼小羊明显地感到她身体已经僵直。
“晚一刻埋也误不了什么事”，长亭歌白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寡淡，“我用金针帮将军争取半个时辰，将军按这个舆图去请一个叫抱鸦秭的人，唯她可一试。”
“长亭公子可知她是什么人？”这世上居然还有想救她的人，鱼小羊确实觉得有意思。
“将军放心，我不是来抢妻的。”长亭歌白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着手布针。
鱼小羊知道长亭歌白清楚他问的重点是什么，见他说着戏谑的话手上却即便对着一具“死尸”也极为有分寸极为尊重，便唤王山将舆图递了出去。
“将军最好自己去”，长亭歌白抬起头来，一身清冽的气息为这房间增添了几分寒气。
“抱鸦秭从未出过山，不好请”，他认真捻着针，样子十分专注。
鱼小羊听完忍不住冷哼一声，说这话，眼前这位贵公子莫不是耍人！
“抱鸦秭若要出山，除非为相中的男人，鱼大将军你对这天下事太孤陋寡闻了。”
“可我不认识她”，鱼小羊并不介怀长亭歌白对自己的评价。其实是中肯的。
“为一个生死待定的女人。你得去招惹另一个女人，鱼将军，此事你可要权衡，且现在时间不多了。”说话间，长亭歌白已布针结束，他抖袖起身。
“那就算了吧”，鱼小羊拿回舆图手上一松，那张舆图飘进火盆，立即化为灰烬。
长亭歌白眼睁睁看着那舆图被烧，又意味深长地盯着鱼小羊。
“不要勉强她，也不要勉强我，要不然我请来了，她活了，舍本逐末，谁都没能如愿，反倒没了意思。”
他说的没错，躺着的这位不想活，他心中只有军国大事不想招惹女人。从哪方面讲都不该太执着。
长亭歌白把这意思一抿，有些为难地看着刚刚扎完的金针，“那，这，要不拔了？”
“差不多得了”，不待鱼小羊说话，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一位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进来。那女子身姿匀称挺拔，墨眉眉宇间有股英气，大杏眼，脸的轮廓有些明显。
“将军，这是司城夫人，长亭侯府上”，稍晚一步跟着王员进来的姜御医抢上一步介绍。
鱼小羊上前行礼，上门即是客，鱼小羊本应对那女子也作礼，但他感觉到至进门起她目光有意无意地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所以自第一眼后便没再看她。
“这就是抱鸦秭”，偏偏司城夫人又跟他介绍，“抱鸦秭来自江湖，游历四海，小儿歌白游学时因行医与她结识，便引荐她到帝都，她先小儿几日到帝都，只不过一直没入城，而是在城外一个小庄子上休养，今天天一亮，姜御医亲自找歌白来救人，歌白自知医术不及抱鸦秭，才亲自去接了她来。”
“谢过姜御医！”鱼小羊恭恭敬敬地朝着姜御医拜了一拜，又转身朝抱鸦秭抱拳：“有劳！”
抱鸦秭脸有些发烫，尽管鱼小羊看她时也只是出于必要的礼节，她还礼：“将军不必忧心，进门时我已看过歌白布的针，行针需半个时辰，我们定会竭尽全力。”
说话间，大家看到躺着的女子身上有两三根针在轻轻抖动。
救人的事交给长亭歌白、姜御医和抱鸦秭，鱼小羊将司城夫人迎至厅上，下人奉了茶。
在入座前，夫人将这厅内好好看了几眼。入座后，轻抿了一口茶，又再呷了一口，细品后夸道：“好茶！”
鱼小羊神情轻松不少，“夫人若是喜欢，我定亲自送些到府上。”
“倒是不必”，夫人颜色随和，“让他们包上些，我走的时候带着，将军自回帝都该是还没好好歇会儿吧！”
鱼小羊微微笑了一下。
“姜御医六十有一，年岁大了，昨夜一宿没睡，为那姑娘的命伤神至天明又到我府中，他的心情我是懂的。疆场上因为有将军这样不惧死、忠诚又有本事的人流血拼命，我等才可以在帝都安心地看这冬雪夏花，好不容易能派上些用场，我们也少些脑满肠肥的自责。”
“马革裹尸还亦或是黄沙掩忠骨是每个将士的荣耀，夫人过讲了，我亦有自己的私心。”
“每个少年郎都有一个将军梦、英雄梦，你还没有遇见那个让你惜命看生活的人呐，歌白也一样。”司城夫人哈哈笑起来，随和又亲切：“你府中是该有位夫人来为你好好打点打点了，你二十几，她叫姒水吧，她应该是十五还是十六？”
“这个晚生不知。”司城的随和让鱼小羊放松得如同真的晚生。
“不管十五还是十六，都没关系。你昨日在朝堂上的事昨日就已传遍了整个帝都，你和歌白的话我也听到了。眼下她确实不想活，你对婚姻大事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可是一年后，一个月后，甚至几个时辰后呢，她还是不想活，你还是只想保家卫国吗？”
司城夫人一席话让鱼小羊沉默下来。
这时王山领着姜御医等三人进来，鱼小羊和司城夫人都迎了上去。
“未来的十二个时辰是关键，如果她能挺过这十二个时辰，那么尚且有生的可能。”姜御医捶着后背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这十二个时辰内需要服药吗？”鱼小羊问道。
“试过了，喂不进去。”长亭歌白也是真的愁。
“其实一草一木一蚁本质上都是求生的，只要她一息尚存，就有可能。”姜御医的话里是想竭力吊着她的命，他叹了口气，呷了口茶。
大家都默不作声。
鱼小羊听在心里却微微皱眉，府上哪有女侍。
抱鸦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适时开口说道：“将军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照顾她！”
“医倌能前来相救，已是万分感激，怎敢再相烦，他日定当亲自去医倌下榻处答谢。”鱼小羊赶忙谢绝。
“别着急谢，明日午时我们还过来。”姜御医休息好了起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