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温和地打量了一遍姒水，见她穿着打扮简朴，没半点擦脂抹粉的痕迹，浑身上下没半件钗环首饰，头上唯一的发饰也只是彩绦编成的几朵小花，雅致特别。
“姑娘果然是美人胚子，如今这样貌纵是在帝都恐怕也是难找出第二个。”
姒水收着下巴，微微低头，欠身致谢。紧接着丹蔻端来茶水，姒水给老嬷嬷和女侍一一奉上。
嬷嬷接手过来后，就着茶盏轻轻嗅了嗅，呷了一小口，仔细品尝，眉宇间有悦色，又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盏，温言和语地说道：“这茶汤倒是特别。”
“嬷嬷，这其实不是什么茶叶，只是山间一种温和解渴的草药罢了，性平，味不涩却回甘，加之口感醇郁，有淡淡的芳香，前段时间我们翻整将军府的院子，竟发现有好几株，于是便摘采下来，炒制存放。今儿嬷嬷来，想着公主府什么金贵的东西都有，什么好茶没喝过，便想着让嬷嬷偶尔有那么一次也换换口味。”
嬷嬷还是维持之前的和颜悦色，姒水看不出她的好恶，可自己一番话倒是真诚的，他们毕竟和鱼小羊有关，至少他们没在她躺着的那七八个月让鱼小羊把她扔出去喂狗。
“姑娘既然乖巧、懂事，善于为他人着想，那为何身体好了这几个月还不曾离去？”嬷嬷和善的目光锁住姒水。
“嬷嬷”，她没有凶巴巴地进来开门见山直接轰人，姒水以为这么直白的表达不与她相符，所以还是出乎了意料，“想必嬷嬷也知道，姒水若出了这将军府，恐怕不到百步必丧命。故而请求将军让姒水留在府中做些苦力杂事，谋一条生路。”姒水言辞恳切，说的也正是当时的初衷。
“将军终究是要娶妻的，你不论以何种身份都不合适、不方便，你说是不是呢？”嬷嬷和善的眼神软腻的话语极会攻心，让人说不得个“不”字。
姒水低下了头，她是个女孩，是个有自尊心的女孩子，毋庸置疑。
可是出去怎么办？
姒水慌了，“嬷嬷，我，我其实真的只想活下来”，姒水听到自己喉咙处有哽咽之声，她讨厌自己这样，老嬷嬷的话分明没什么过分之处，可自己居然是这种不争气的反应：“我，我……外面世道险恶，我……我……”
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她在心里面说道。
她清楚自己是害怕的，她不知道怎么去辨别一个人，她只知道鱼小羊是可靠的。
“你和万家楼姒窈毕竟共同背负着两万多条人命，你毕竟是从花边木十八号闯出来的人物啊！”嬷嬷苦口婆心。
老嬷嬷说的又有哪里是错的？姒水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为自己分辨。
“姑娘，大将军毕竟不是凡物，他谦逊善良，虽是武将，却也出生世家，脾气好性格稳重，有武将的勇猛、智慧和胆色，也不失世家公子的风度和温润，我相信以后嫁与他的女子必定会被他善待和呵护一生！”
嬷嬷盯着姒水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是嫁与他的女子！年轻男女那些情啊爱啊，自诩惊天动地，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一番后呢？好的男人娶了谁都会幸福，而又真正有几个男人是娶了自己发誓深爱过的女人？最终吃亏的、被耽误了的还不是女子，你孑然一身在这帝都，须得头脑清醒为自己打算。嫁进将军府，攀这高枝，你用什么在这其间权衡，莫道所谓爱无理由，有理由不是爱，没有结果的爱，你经受得起那代价吗，耗着耗着就老了！”
老嬷嬷说着站起身来，女侍把一个托盘递了过来，“这里是黄金百两，这些话也是公主托老身来说的，黄金是公主赠与姑娘的盘缠，愿姑娘爱惜自己，莫要纠缠。府中那点荒地，将军府还荒得起！”
老嬷嬷留下黄金，带着女侍和小厮走了，他们并没有把姒水扔出将军府。
没人知道公主府派来的人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就连丹蔻也是端了茶就出外候着，无法靠近。
鱼小羊半夜三更才回府，而丹蔻一直在大门口等着，一见鱼小羊回来，丹蔻急忙迎上去，“不好了，将军！”
鱼小羊没看她没停下脚步。
“今儿午后公主府派了嬷嬷来！”
鱼小羊一听站住了，转头问：“姒水呢？”
“嬷嬷走后，姒水姑娘就一直织布到现在。”
“哦”，鱼小羊放松下来。
“可是将军，姒水姑娘从来不会一直关在屋子里做一件事，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点灯熬油的。”
“没事”，昏黄的路灯光下鱼小羊拖着疲惫的身体：“可知嬷嬷来做什么？”
“有小厮在门口把守，我们都在外面。”
“嗯”，鱼小羊听完也没说什么，便朝自己院里去了。
次日日出，虫鸣鸟叫，蓝天白云。
丹蔻刚起床就见姒水在小厨房忙活着，三土正在院中洒扫。
“今天这么晚？”丹蔻出来倒洗脸水的时候随口一问。
“姒水姑娘天摸摸亮就让我爬上树去摘槐花，还要摘那种刚刚开了一个口子的，这不就挑到现在。”
“啊，黑灯瞎火的，那也太难找了吧！”丹蔻摇着脑袋。
“说是等太阳出来了，露水被照干就不甜了。”三土说着又忙挥舞起大扫把来。
守在小厨房里的姒水朝已经写完的纸上扇着风，确认墨迹都干后，她又逐字逐句读了一遍，确认通顺无误：“收条今日借到川禾公主府黄金一百两，暂作它用，明年今日定当加倍奉还。此外，为妾非我所愿，不过，这个男人鱼小羊，我要定了。鱼小羊、姒水，如鱼得水，这般良缘，岂肯相负？”
“丹蔻”，姒水把纸对折，装进一个事先已经做好的纸封袋里。
“送到公主府”，姒水把纸封袋和一个食盒一起给丹蔻：“就说要趁热。”
“这是？”丹蔻使劲嗅着，“好香！”
“槐花饭。”
“你亲手做的？
“嗯”，姒水声音慵懒打着哈欠，“天没亮就蒸起。”
时间闷长了颜色和味道不好，姒水让丹蔻赶紧出门。
槐花饭。
那是过去多少温暖而又再也回不去了的地方和时光啊，姒水摇摇头，把过去摇成一池碎萍。
偶尔回头，但要记得一直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