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确信这不是什么捉弄人的把戏，他向来认为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神，那么神理应提供给他一个舞台，让他无惧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等到了。
路雨瑶推开房门，厨房里传来令人安心的锅铲碰撞声，有些老化的油烟机没办法吸走所有的烟火气，让她一下子便嗅到了红烧排骨的味道。
“妈！今天吃排骨吗？！”
路雨瑶欣喜地晃动着长发编织成的马尾，把沉重的书包甩在上了年纪的懒人沙发上，沙发内部的塑料颗粒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一颗水雷轰的一声沉入了海平面。
“好闺女，考试辛苦了！”
厨房的门被推开，路雨瑶的母亲在泛黄的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一张被油烟和柴米油盐泡透了的脸舒展开来，挤出一个中年女人憔悴的笑。
路雨瑶的母亲从来没有出席过女儿的家长会，没有人能想象，大名鼎鼎的脑科学家的妻子会是这样一个平凡而衰老的中年女人。
“妈！”
路雨瑶欢脱似见到母亲的小牛犊，飞扑进母亲的怀里，用水灵的脸蛋不住磨蹭母亲的围裙，尽管那上面满是油污，但她不嫌弃。
“唉，火还开着呢，别让菜烧糊了，快放开我！”
中年女人慈爱的拨弄着闺女的发丝，转过头又冲进了那满屋的油烟之中。
路雨瑶回到自己的书房，她从书架上抽出几本有些褪色的牛皮笔记本，泛黄的纸张上，是她父亲年轻时的研究手稿。
路雨瑶很喜欢欣赏父亲年轻时的字，清秀而细腻，带有一股文艺气息，像是加了海盐的柠檬汽水，清爽，痛快，朝气蓬勃。
那个时候的母亲还是个眉眼含笑的大美人，一袭随风飘动的白色长裙配上草原风格的草帽，一手捏着帽檐，满目憧憬地眺望着照片里湛蓝色的天空。
但一切都变了。
父亲的头衔和发表的论文越来越多，母亲脸上的皱纹和皮肤上的暗沉也越来越重，到路雨瑶十八岁高三的这一年，父亲已经要每六个月才会短暂的回一次家了。
而就算是这短暂到比金子还珍贵的家庭时光，父亲也全神贯注地把自己投入进研究报告中，比起母亲亲手做的家常菜，他更愿意抽他那昂贵的雪茄，搭配金黄色的香槟。他不吃母亲做的红烧排骨，因为太多油；也不吃母亲最拿手的红油凉拌菜，因为那会溅到他西装下洁白的衬衫。
路雨瑶曾在初中时问过母亲，原本那个开朗清秀又体贴的父亲是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父亲一生热爱的科学其实是蛊惑人心的魔鬼，是科学夺走了母亲身边那个深爱着她的父亲吗？
母亲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把路雨瑶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温柔地替她掏耳朵，路雨瑶甚至能感觉到母亲的体温，听到母亲身体内一阵一阵的心跳。
母亲开口说：
“是神。”
“神？”
路雨瑶不安分地挣扎着，棉签在她的耳朵里撞来撞去，有些不舒服。
“是啊，是从天而降的神，它夺走了我们的幸福，夺走了你的父亲，夺走了我的丈夫。”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神呀？”
路雨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看着妈妈的眼睛，自豪地说：
“爸爸是那么杰出的科学家，一个研究科学的人，怎么会相信神呢？！”
路雨瑶感觉到母亲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之后，女人发出轻声而悠长的叹息：
“发现万有引力的物理学家牛顿，在他的晚年，不一样也沉溺于神学和炼金术的研究么？当有些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有些秘密无法用科学触及时，那虚无缥缈的神便成了人们最后的寄托，莅临世间。”
路雨瑶安分地沉默着，年仅十三岁的她感受到了母亲的认真，她努力想开个玩笑让母亲摆脱低沉的情绪，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剧烈的咳嗽声从厨房里传来，打断了路雨瑶飞散的思绪，她听见母亲用力地说：
“对了闺女，玄关有寄给你的信！”
“好嘞！”
路雨瑶高声应答，她迅速地来到玄关前，在一堆杂物中一眼看见了那贴着邮票的白色信封。
厨房里传来的油烟和锅碗瓢盆的叮咚作响仿佛逐渐远离了自己，路雨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耳畔响起自己胸腔内传来的清晰心跳。
白色的信封上盖着“脑科学106秘密研究所”的印章，那是父亲工作的单位。
路雨瑶感到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颤抖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白色信封，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信封里洁白的信纸啪嗒一声滑落在玄关上。
路雨瑶展开信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年轻时笑容满面的父亲，又想起母亲头戴的那顶草帽。
母亲掏耳朵时的画面在她的眼前再次闪过，那段关于牛顿和神的话语好似被滚烫的铁针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信纸上是标准的实验报告格式，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白，只有“实验总结”那一栏上出现了白纸黑字的孤零零一句话。
路雨瑶的视线扫过那段印刷体黑字，她极力控制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以防自己昏死过去。
实验报告的那一栏上赫然写着：
“恭喜！路雨瑶女士，你已被神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