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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逃婚33(1 / 2)

陛下执意听取新人太常博士的意见,行刻碎之政,贬谪在京王氏子弟的官位置,大刀阔斧地进行科举制改革,严重损害到了世家的利益。

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与皇帝的斗争正式拉响。

清晨,王戢找到郎灵寂。

王氏祖训:子孙世世代代不得谋逆造反。皇帝的行为虽过分,身为臣子却只能行劝谏之责,否则就是谋逆。

谋逆者,天下得而诛之。

王戢商量着问:“欲夺帝室,师出无名,该如何是好?”

郎灵寂淡声,“可用清君侧之名。”

王氏只求控制皇帝,而非把皇帝拉下马,自己登基做皇帝。同样,清君侧剪除的也不是皇帝,而是给皇帝出谋划策的近臣与心腹。

王戢咀嚼着这三字。

清君侧。

既达到了剪除皇帝羽翼的目的,又打着忠心为主的旗号。

“好。就清君侧。”

郎灵寂说,“先修书一封给陛下,陈述王氏的多年来的忠心和君臣情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王戢担忧道:“区区文字书信,恐怕并不能改变陛下圣心。”

“再修书一封,告诉陛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乃倾覆社稷之相,恳请陛下诛杀身边奸佞。”

“连写三封,便可以了。”

郎灵寂的话犹如西风冷雨,“陛下听不听劝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告天下王氏为的是匡扶社稷,而非谋反。”

王戢似有所悟,“哦,之后呢?”

“之后可以起兵了。”

“起兵?可我王氏兵力有限,爹爹仙游后更是被削弱得厉害,无十足胜算。”

郎灵寂摇头,客观地剖析,“不会。陛下动的是所有世家的利益,所有世家都希望改革失败。此番必定有许多世家与王氏隐秘地合谋,制止陛下这不合理的改革。即便极个别世家不愿蹚浑水,也持观望态度,不会给王氏制造麻烦。”

“原来如此。”

王戢下定决心要还皇帝以颜色,所顾虑的还有其他地方藩王,例如兵强马壮的司马玖会趁机上京师,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司马玖出兵帮助皇帝,我王氏万万无法与之抗衡。”

“司马玖为人软弱胆小,意志不坚,常常前怕狼后怕虎,是个墙头草。在琅琊王氏对抗皇帝没有呈现绝对的败局之前,他不会轻易把筹码押注到任何一方。”

郎灵寂给出的答案是,“……所以,速战速决。”

王戢听了这番滴水不漏的筹谋,信心倍增,接下来就可以发挥他的专长,调兵遣将,兵威一振,玉石俱摧。

“好,多谢!”

现在能给王氏出谋划策的人,无疑成了王氏真正的主心骨。王氏缺的不是人才,而是能统摄人才的人才。

郎灵寂长睫微掩,“不谢。”

心照不宣的氛围游离在二人之间,琅琊王与琅琊王氏是纯纯的交易关系。

交易不谈感情,如果离了对彼此双方的利益,交易便不能成交易。

“还记得,仲衍答应过我什么吗?”

王戢一怔。

那日说的是——

“要王姮姬。”

“以及文砚之的一条性命。”

要迎娶王姮姬,也要斩杀文砚之。

早就说好了的。

清君侧,清的就是文砚之的性命。

文砚之曾经觊觎王姮姬,是绝对不能让他在这世间继续活下去的。

……

诚如预料,众世家大族对王氏的“清君侧”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暗中借路,有的在朝中顺情说好话,江南的大世家陆氏更是不动声色借了王氏三千部曲。

部曲是豪门在兼并土地时吸纳的难民,平时为豪门奴仆,行劳作耕种,战乱时便凝聚在一起组成一支庞大的私人军队,忠诚度极高,不听皇帝和地方官员号令,专受豪门家主的私人指挥。

建康坐落之地正是三国时的东吴,吴人好勇善斗,几乎家家户户习武,藏有各种兵器棍棒,部曲的战斗力极为可观。

作为传统北方士族的琅琊王氏得到南方部曲后,如有神助!

皇帝司马淮登基区区半年,许多心腹官员还没吸纳进来,亦未曾培养自己的兵力,便匆忙改革,有种拔苗助长的感觉。

正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话用在这里或许不适当,但皇帝失了朝廷大部分官员的民心,世家大族一反便势如破竹,逼得皇帝连连败退。

老家主死后,琅琊王氏本已呈现颓态,谁料在一夜之间出现了惊人的逆转,展现极强几近毁灭性的生命力。

文砚之走后,琅琊王与琅琊王氏的关系死灰复燃了!

王戢接连书信三封,口口声声谈往日君臣情谊,谈王氏辅佐太祖衣冠南渡的功劳,目的只有一个:清君侧。

“求陛下速速诛杀文砚之等奸佞臣子,革除时弊,肃清朝廷!”

其余百官的奏折亦称王戢是有良心的忠臣,责皇帝近亲远小,以怨报德过河拆桥,使天下忠臣寒心。

竟无一人指责王戢谋反。

仿佛这件事,王家本身就是对的。

师出有名,正义之师。

司马淮在龙椅上被气得直哭,肃清朝廷,真正该肃清的明明是资仗如山的士族。如今山河破碎,神州颠覆,全是六朝以来专重门阀的风气造成的。

可他身为皇帝,无能为力。

“文卿,速速逃吧。”

司马淮将恶讯一五一十地告知文砚之,希望他能早做打算。

文砚之身着沉重华丽的太常博士官服,庄严跪于阶前,无惧无畏,“微臣从帮助陛下科举改革的那一刻起,就抱着必死之心。如今社稷危殆,微臣更不能抛下陛下独自苟且偷生。”

“泱泱天下,难道无一位藩王有良心,愿意匡扶帝室吗?”

据他所知,司马姓的藩王并不少,兵强马壮者也大有人在,王氏公然清君侧,皇室远远没到势孤援绝的地步。

“你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

司马淮双眼猩红,“朕早已十万火急传信过各地藩王,然却无一人入京勤王。哪个支援朕,哪个便是公开与琅琊王氏作对,与整个士族阶级作对。”

“他们之所以兵强马壮,能成为一方强藩,全依靠封国内的世家大族的扶持,绝对不敢得罪士族。”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话是真的。天下都是士族的天下,朕错了,错了,是朕太操之过急了。”

文砚之闻此,傲骨未曾动摇。

君王死社稷,臣子死气节。他决不能逃,要斗争到底,哪怕流血断头。

“或许各地藩王只是在观望,只需陛下想办法拖住王戢,延缓下来,给藩王们以考虑反应的时间,便有获胜之望。”

“太迟了。”司马淮痛然道,“王家的部曲已经和御林军短兵相接了。”

平日里在皇宫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御林军如何是豪门部曲的对手,败势如溃,丢兵弃甲,薄薄的皇宫城墙根本挡不住流箭飞矢,火光映亮了全部天空。

顷刻,王家的人就要冲进来“清君侧”了。他们半点不拖泥带水,遇见喽啰也不惜得收拾,格外珍惜时间,走的是速战速决的战术。

败局已定。

司马淮不想让文砚之白白牺牲,劝道:“因为王绍之死,王氏恨你入骨,你若被擒定然有死无生!”

文砚之怔了,冤蒙不白,“微臣这些日一直在宫中,绝没害过王绍的性命。”

司马淮道:“朕当然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朕知道没用,重要的是王氏认定你杀了王绍,间接累得老家主哀伤而亡。琅琊王氏的新任家主,已对你下了诛杀令。”

文砚之痴痴道,“新……家主?诛杀令?”

司马淮目光黯淡,不想提那个名字,但绕也绕不开。

没错,王章临死前将家主戒指传给了九女王姮姬,王姮姬正是新任家主。

“是她亲口下的。”

文砚之登时犹如被抽去了灵魂,跪在坚硬的阶前宛若一滩泥,浑身发寒,头皮剧痛,心脏活生生被剜出来。

她……竟是新任家主。

她亲口下的诛杀令。

那么王戢这来势汹汹的清君侧行为,也是她这家主盖章诺之的。

文砚之泪腺一时很酸很酸,酸得支零破碎,本以为很坚强连死都不惧,却被心爱之人亲手捅刀子而悲哭,舍生取义的信念亦被戳得千疮百孔。

原来她真的不原谅他。

她不相信他的清白。

她终究……更爱琅琊王吧。

“所以文卿,先走吧,来日方长。”

司马淮不想自己唯一的忠臣做权力的殉难者,留得青山在,日后总有东山再起之日。毕竟权力的博弈是场风险极大的游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人能长久胜利,没有人会长久失败。

“朕已为你安排了北方的去处,虽委身侍奉匈奴人,但好歹留得性命,日后若有机会朕会派人再联络你。”

杀兄之仇,夺妻之恨。

这两样莫须有的罪名齐齐压到了文砚之的头上,重似泰山。

如今郎灵寂重新得到了琅琊王氏,权倾半壁江山,必定不会轻饶了文砚之。

文砚之仍然无法容忍自己折节偷生,事实上,郑蘅亲自下令要他死,比真正用长矛在他身上戳透明窟窿还痛,杀人诛心,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真要他死,那他还苟且偷生做什么,就死在她的手下吧。

她和他曾经那样美好过,心心相印,情深不渝,共同闯过风雨。

他还没穿新郎官的衣裳。

那日她还倚在他的肩头开玩笑说,成婚时要在新郎官的帽子上缝梅花,他的凤冠上也要戴梅花,她最喜欢的花,亦是他们的定情之花。

“蘅妹……”文砚之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司马淮看不惯他儿女情长,急得火烧眉毛,催促他赶紧逃离皇宫。

这些日的相处,君臣之间也算有惺惺相惜的真情。司马淮亲自下龙椅推搡文砚之,莫要一时意气用事。

然而太迟了,王家凶神恶煞的兵马闯进殿来。

“生擒文砚之,献给新家主!”

……

陈辅等实施新政的臣子们被囚禁了起来,罪名是讽刺的“背主”。

镣铐加身,重刑伺候。

押入天牢,等候审判。

至于文砚之,在皇帝的死命维护下暂时潜逃了,琅琊王氏的兵将实施追捕,洒下天罗地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此,施行新政的一干人等已被打击殆尽,变法彻底失败。

捉拿文砚之为老家主报仇是新任女家主“下”的命令,凡王氏子弟必须遵从,否则就是违背祖训,要被剔除族牒,剥削名下官位和财产。

家主下令,每个王氏子弟都需卖命。

家主就是琅琊王氏的绝对权威。

窅深的王宅内,王姮姬听人禀告了这一消息,沉默良久良久。

端坐在家主的高位上,她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恍惚头晕,麻木得像泥土人。

按理说琅琊王氏赢得了这场战,她应该高兴,可更多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风雨欲来的崩溃感。

她内心不希望文砚之死,可她无法恳求二哥手下留情,因为文砚之背负了杀害五哥的罪名。

五哥究竟是不是文砚之害的已经不重要了,他既被流言蜚语冠上杀人凶手的名头,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王戢与王姮姬私下里谈过几次话,晓得王绍不一定是文砚之杀的。

但现在追究凶手已没意义了,刨根问底只会让彼此都难堪。

态势早已逆转,从前是琅琊王氏庇护琅琊王,现在是琅琊王庇护琅琊王氏,王氏如果想要这份“庇护”,风雨同舟,就必须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死的是王氏血亲。

王戢道:“九妹,你嫁给琅琊王吧。”

王姮姬寒了颜色,“二哥,你以前不说这话。”

王戢疲惫地叹,不能再让整个家族在山巅的钢丝上如履薄冰。

时代在发展,门阀势力表面上如日中天,实则只是夕阳余晖。

琅琊王氏不能和陈郡谢氏一样崇尚朝隐,也不能像河东裴氏一样以翰墨为功绩,仰息皇室的怜悯施舍,自欺欺人地留恋马棰下的富贵。

琅琊王氏骨子里流着狼性的血液,心中有的是骄傲与进取的力量,必须代代赓续不断。

如今,王章死了。

琅琊王氏需要巩固家族地位,赢得这场权利游戏漩涡的最终胜利。

琅琊王氏,根本输不起。

“二哥也不想说这种话,但郎灵寂一定要你,讨价还价了多少次,他都一定要你。”

“如果他真有什么错,二哥定然会帮你的。可当初咱们也找名医验过了,他给你的药绝对无问题。”

“九妹,你莫要再任性了。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害人害己。”

那人拥有如此大的执念,如果九妹逃婚,后果定然是毁灭性的。

王章知道她还对文砚之旧情未了,但那人的要求是,送上文砚之的项上人头。这是交易条件之一。

就算文砚之在其他事情上是清白了,他背叛王氏,投靠陛下,却罪无可辩。

他想让妹妹看清局势,无论从朝政还是从王家整个家族来说,文砚之都必须死,给这些日来的纷闹一个交代。

王姮姬无言以对。

或许她从前还能任性,自从她成为王氏家主开始,就身不由己了。

她这个家主只是名义上的,真正支撑家族重担的任务还是在王戢头上。

王家儿女,每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这场婚事再也无法撤回,她必须得嫁给郎灵寂。

她溢出一缕绝望,越来越浓,侵蚀着内心的每寸角落,从内而外地崩溃。

王姮姬不禁想起了前世在深宅大院里一身老病度过的那些煎熬岁月,灵魂犹如坠入深窟里,陷溺穷巷,非死不得脱,一点点看着自己的发越来越白。

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关起门来独自抱膝了良久良久。昏暗的屋子,束缚的条条框框,寂静得连时间都会被蛛网捕获。

她自己仿佛也蛛网丛生,浑身上下透着腐败与古旧,死气沉沉的,活着没有一点希望的光芒。

虽然活着,却已形同行尸走肉了。

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十年。

若真如此,她为何要重生呢?重生的意义在哪儿?

她闪过星星零碎的不甘。

哭了,落下一颗泪。

泪珠比钻石还坚硬。

她决定豁出去了。

……

暮色沉沉。

蓝蒙蒙的夜雾氤氲在静谧的黑夜之中,整条街上没有人影。

一轮昏黄失泽的月亮,惨淡地挂在天空,似睁着睡眼,处处弥漫着哀戚。

树影森然,张牙舞爪。

王宅,王姮姬披上了斗篷。

她支开了所有可能是眼线的下人,独自来到宅院的侧门之前。

桃枝将随身细软悄悄交给她,忧心忡忡地问:“小姐真的决定去裴家吗?二哥要是找您可怎么办?”

毕竟小姐上次失踪惊动了整个王氏,王戢亲自带队搜山的,这次毫无声息地离家出走,怕是也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王姮姬道:“对二哥说实话即可。”

桃枝道:“那位裴公子对您似乎也不怀好意,您莫要被他蛊惑了。”

王姮姬道:“没事。”

起码现在来看,裴家是她唯一暂避的出路。北方幅员辽阔,常年被异族占领,想必王氏的手暂时没伸过去。

桃枝胆怯地说:“小姐,您这是逃婚啊……”

“逃婚”二字一出,枝桠上的乌鸦尖锐嘶鸣了声,振得枝叶乱颤。

王姮姬缓了缓,叮嘱道:“桃枝,如果真有人为难你们,你们把我供出来即刻,左右他早晚会找到我的。”

桃枝凛然,“当然奴婢死也不会跟姑爷说的!”

急得快哭了,“小姐,郎公子究竟有什么不好,值得您以家主之尊逃婚?”

王姮姬没做评价,径直登上了马车,由既白驾马,趁着夜色离开了王家。

她现在是家主,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没权利拦她。

既白道:“九小姐您放心,奴才一定安全把您送到裴公子的别院,裴公子等着您一块被北上去河东裴家。”

王姮姬,“多谢你。”

自从上次她救了既白,既白便一直对她心存感激,想找个时候报答。

今晚她要离开王家,既白自告奋勇送她前去的,愿意守口如瓶。

王姮姬似想到了什么,对既白道:“到了地方之后,你便躲起来吧,短时间内别回王家了。”

既白愤然,“九小姐您竟被逼得离开您自己的家,还有天理吗?二公子也不向着您,定然要逼您成婚。”

王姮姬不想怪罪家人,却也不愿牺牲自己,只说,“二哥有他的难处,爹爹去了,王家再不是王家了。”

马车辘辘的响声,回荡在空空的街巷之上,声音被格外放大。

为了逃避一场婚事,王氏贵女偷偷摸摸地夜行赶路,争取跑出自家的地界。

她在为自己逃命,逃离自己的家。

一场惊心动魄的离家出走。

王姮姬坐在马车里,心事沉浮,希望早点到达与裴锈约定好的地点。她好像是个小偷,要偷什么东西似的。

马蹄每一蹄,都好似魂惊肉跳地踏在心脏的节拍上。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梧叶西风冷,凉月好似霜。

原来当小偷是这种感觉。

即将出城门的那一刻,忽听长长“吁”,有人横马停在了她的马车面前。

变故猝然发生了。

马车剧烈地停止,震得人颤。

车夫既白怔了一怔,隔着车帘声音发虚,“小姐……!”

王姮姬顿时右眼皮狂跳,一刻心律失衡,不得不硬着头皮掀开轿帘。

寒风回荡在建康城高峻磅礴的城墙上,微月昏昏,林深夜黑。

流淌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此时只呈现半明半暗的灰色,幽渺凄迷。

郎灵寂似冷似嘲,手持马鞭将她拦住,一副不悲不喜泥相模样,

“呵。”

“九小姐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逃婚好巧不巧被抓

明晚六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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