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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埋轮破柱68(1 / 2)

刘歆本出身于经学史家,精通算术,又熟识校雠的编撰科录,此时起身上揖一礼,坐于案前敬请道:“陛下不妨通读一遍,若有不识,可逐字讲解。”

箕子精眸四下一轮,便略显倦怠地沉下首去,心不在焉翻读道:“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准绳也。县法者,法不法也;设赏者,赏当赏也……”待他囫囵吞枣地念过一遍,东朝就于后捣头撇笑,“人大树高了,虽有顽劣,却也争气。念起书来,还是蛮用功的。”一旁的宫人都点头笑赞。

刘歆见陛下能吞吐下来,无生僻之字,就耐心伸指去逐句讲解:“法乃规制天下之尺度,也是君王手中的准绳。国朝制订且颁布法律,皆为依法惩处违法之人……”众人都在静心听讲,不防箕子突然问道:“伯翁伯翁,无论何人犯了法绳,都要开刀问斩么?”

王莽听了抚髭哑笑,道:“心无二用。法有大小,罪以类分,怎可混为一谈呢?”箕子抓耳挠腮道:“若是我等犯了大法,都要腰斩弃市么?”王莽垂首抿笑道:“文中不是有言么?尊贵者不轻其罚,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必无罪,是故公道。也便是说,为人臣者功高至伟,犯了罪愆也不轻其罚。陛下勿需太过忧心,君主获罪,宜削发代首……”

箕子点头“哦”了一声,又转向刘歆揖礼道:“箕儿明了,夫子请讲。”刘歆垂首平复了心境,又逐字逐句解读道:“国朝设置各司官吏,皆为用来制约民众,不让生民恣意妄为;设立君王,则是用来制约百官,不让污吏祸国殃民;而宗法义礼,又是用来制约君主,不让其身独断专行……”

“伯翁伯翁,”箕子许是思想跑毛,又突然打断了夫子的话茬,转向王莽轻询道:“我的舅舅与内兄王宇……可是同出一伙么?”

东朝不防他崩出这话,就两眼泠泠斜睃过来,又轻拍他肩头私语道:“多嘴多舌!如今你伯翁为国主事,一身铁骨,亲手将嫡子咀药而死;祖祖胞弟亦难辞其咎,务要伏法以谢天下;卫宝、卫玄以国舅之尊,结党乱政,孙儿哦,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箕子不由诚惶诚恐起来,赶忙伏拜席上道:“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祖祖与伯翁尚敢断腕,孙孙岂有护短之礼?”待平息静气端正了身子,又恭谨去聆听刘歆的教义。

“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是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此话之意便是:法行于天下,人等均莫放纵专行,道义取胜,则天下为公,万事便畅行无阻了……”

许是太后适才的言语太过犀利,夫子接下讲的释意,箕子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夜半鸡叫之时,有值守的宫娥正跽坐拨弄七枝灯芯,隔一熄一,便隐约听那龙床之上有粗喘之声,心生不妙便引灯一探,猛见皇帝正四肢抽搐,唇甲紫青……忙支腕抚鬓,险些昏倒……待强作镇定弃了宫灯,便炸起双手惊呼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万籁俱寂,夜半唳鸣,惊起一派踵踵人影,随之殿宇各处的嘈杂之声便似闷雷一般滚滚而来……内侍及宫娥们先蜂拥而至,黄门令、丞随后跟行。待太皇太后由长御、须卜搀入帝寝,一帮侍医正围拢龙床,七手八脚地挥汗施救……

王莽在承明庐内得内侍通报,就衣帻不整地慌忙赶来。有太医丞及黄门各司见安汉公到,疾挥泪揖报皇帝病情。王莽听闻陛下已无回天之力,一时间顿觉天旋地转,心胸骤凉,不由得踉踉跄跄地倒退了数步,方咬牙切齿地怒指擎天,“速传涪公!速传涪公——”

然事不凑巧,当晚涪翁正轮休在北街家中,听谒者快马通传府上,心头哪敢有一丝怠慢,急叫了童子挎上药箧,就马不停蹄地向西宫策赶。俟谒者前引跨入了帝寝,便三步并作一步行,袍摆入腰,捋袖伸指,待把了脉象探明病根儿,又匆匆探向了童子早已打开的药箧……

根根悬针刺入肉内,东朝与王莽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满面热泪又映着烛光,似漫天的星斗眨巴眼睛。那浑身惊起的鸡皮疙瘩,也密密麻麻挂满了星花儿……

待皇帝痫症略有缓解,涪翁便命人熬了药汤,又折身揖告于王莽足下:“烦请明公,借一步说话。”于是二人趋至内廊,涪翁就急急复揖道:“安汉公请恕在下直言,陛下自中山襁褓始,未满足岁便染了眼疾。孝哀之时始称眚病。而眼疾未愈又旺火下走,谓之肝厥。肝厥遇惊发病时,手足指甲皆紫青,状如癫痫,僵仆不醒,醒则呕吐,头眩发热。此病现无痊可之法,只有缓解,无所根除,实难瞻望亲政之日矣!”

王莽听后骤然惊悚,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两行热泪遂哗哗自流,难以抑止。待仰首望天唏嘘有时,又曳袖拭泪嘶哑道:“我大汉自孝元帝始传下三代,代代皆为绝嗣而终么?前有路温舒‘历三七之节纪′,后有北地太守谷永之‘三难异科,杂焉同会′,三七之厄,务要一语成谶么?”

涪翁听后“扑嗵”跪倒,四肢伏地哭拜道:“明公救我——”王莽听了蓦然一惊,又赶忙伸手扶持道:“涪公一向恭谨善让,今日何出此言哪?”涪翁张面翻了翻泪眼,便又垂首沾泪道:“上苍示凶,天下忧心!此节幸赖东君庇佑,保我天家逢凶化吉。然这肝厥,愈染愈烈,终难躲过夭阏之日。若逢不意上峰怪罪,小的如何逃出生天?”

王莽听罢抚髭叹道:“涪公这便多虑了。长秧之躯,无可指摘!若是涪公弃履而去,你叫那侍医如何应承?”

涪翁赶忙揖行一礼,“明公放心,在下于院内收了个高徒,名曰程高,悬丝切脉、施习针法早已通透,青出于蓝亦不为过。但因遇惊、气闷而发病,传告程高诊治便是。先施针炙调和气血,疏肝解郁,再附以白芍、丹参、二陈汤子加柴胡,还有枳壳、甘菊、生姜、干葛或加一些钩藤散类,轻熬慢煮,饮服七日即可痊愈。”

王莽听罢蹀踱了两步,背过手去沉思道:“既然涪公去意已决,老朽怎可再作挽留?务将药方巨细录注,俟领了俸禄,回蜀去吧!”

待目送涪翁退出了内廊,疾又转回寝阁之时,正瞧见陛下已端坐床沿,有须卜持卮大口饮药。那一脸挤眉弄目的悲苦之相,叫王莽无声笑开了花儿。

入冬的步履也焦急了些,宣室殿内贼风一袭,鸿羽帐幔与七枝连灯就忽闪来去。直身端坐在五更鼓里,人人只觉透骨风寒。

王莽见皇帝已酣然入睡,自己却再无惺忪之意,便与须卜、长御挨身一道,陪同姑母扶坐在床前。内朝臣子们也跽坐堂下,细耳恭听那龙吟之声,但有陛下屏住了呼吸,臣子们便个个瞪大眼晴,伸长了脖颈,生怕皇帝倒不过气来,手脚一伸一命归阴。

今天也恰逢常朝之日。王莽瞧铜壶漏刻己为时不早,就差内侍给陪护的诸人分发了披风,又回过头来细嘱须卜,便由骑郎将执灯前引,直下省中赴金銮殿而去。

王莽在北闼上了前朝,惊见臣僚们都伏拜殿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嗷嗷恸哭得不成样子,便直入班中扬袂宣道:“夜半天家偶感风寒,通传太医好生医治,现已无碍。众僚请起!”一众臣僚侧耳一听,须臾之间转啼为喜,便迅即起身正冠抖袍,笑泪一抹随坐于班中。

太师孔光虽年事已高,听宫内传报就执意上朝,这阵儿见王莽说得轻巧,心头一急就尖声嚷道:“老夫违和已有月余,承蒙天恩,众僚不弃,方立身于这庙堂之上。听闻我皇圣体不豫,身为国朝四辅臣子,当与太保跪谒省閤,以膽当今!”

王莽揖礼哑笑道:“今由四辅主理廷议,哪能少得太师、太保?老丞相且听有何奏议,下朝再谒天家不迟!”孔光与王舜相顾无语,遂向王莽展袖施礼。

“陛下自幼圣体羸弱,国朝上下惙惙忧心。所幸近日谋得一法,皇帝大婚宜于前置,卜早春丁未行合卺之礼。大喜一冲,病疠全无,当与不当权可一试。若再诞下个一男半女,我汉室江山有了储贰,当可稳坐磐石了。”王莽借比抛砖引玉,右将军甄邯便揖礼回道:“我大汉社稷何其有幸,择得明公配位太傅,苍天有眼,日月无私哇!”

王莽听甄邯有谄媚之语,便郁郁不乐地别过头去,一脸愁怅万千道:“然则陛下有所顾念,不懂入嗣为人后之谊。今日征调明礼诤臣,为入宫讲解宗法仪礼,着公卿、将军、侍中与朝臣上殿并听,以内厉天家而外塞百姓之议也。”

刘歆听罢就揖礼荐道:“我内朝有少府宗伯凤,忠信敦厚,明经事理,为我天家所信爱;外朝有美俗使者、陵阳人严诩,以孝行入官,温良恭俭,与属下掾史以师友相称。下属有过,则闭门自责。昔日安汉公曾派谒者征召于他,百姓们皆拦路设以祖道,严诩感念伏地大哭。掾使曰:明公吉征,不宜若此哇!严诩却答:哀我颍川士,何惧身后忧。我以柔肠去,必点刚猛丢。彼时我颍川之士必遭屠戮,故而于此吊丧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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