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白明明没有忘记他。
“他本应该忘记你,只是……”那人看向宁斯书,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仙君,你的无情道破了。”
宁斯书心里一咯噔,想起那个落在艾洛·白眼皮上的吻。
云镜之中,艾洛·白捂着眼睛,不停地念着:“宁斯书,宁斯书……你在哪里,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了……”
他明明看见了,看见了宁斯书来到他身边,看见他们在星空下聊天,在密林中携手同行,还看见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么真实的画面,怎么可能是假的,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扑进了深渊之中。
“无情道破,是你给了他看到你的机会。”
如果没有那个吻,或许艾洛·白也会同旁人一样忘记他曾来过。
宁斯书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胸膛好似被剖开了,狂风吹过,心脏呼啦呼啦的发疼,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艾洛·白已经快要被黑暗吞噬,他终于哑着嗓子,问出了一句话:“如何……让他忘记我?”
喝下的酒在此时突然起了作用,他的嗓音浸透了辛酸苦辣,比入喉的烈酒还要锋利。
那道士挑了挑眉,颇为惊诧:“我还以为你会问,如何才能回到他身边。”
“我不能回去。”宁斯书低下头,不忍再看云镜中的画面,他怕再看下去,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可真是……唉,你与苍生无异,不过是个厉害点的普通人,怎么还真拿自己当救世主了。”
叹息声中,却透露出些许赞许之意。
若是全天下的修士都能如宁斯书一般,那这天下大道又何愁无人拱卫,道士暗叹,饮尽了杯中酒。
“衍天宗悉心培养,我对苍生有责任,我虽破了道,对他生出情意,但与世间苍生相比,儿女私情终究……”
一边是所爱之人,一边是天下苍生,他只能选后者。
“可一个人,真的比不过天下人吗?”
“不是比不过。”
空气凝滞,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良久,那道士先开了口:“你可还记得除了不适合修无情道,我还给过你什么批命词?”
宁斯书一脸茫然,顺着他的回答想了一下:“生不逢时。”
“没错,就是生不逢时!”道士一挥手,云雾中的画面又快速变幻起来。
艾洛·白苦寻不得,精神崩溃,最终还是被黑暗吞噬,但他没有死,竟如同前世一样成为了黑暗哨兵。
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终究染上了黑暗,沉闷压抑,充满了毁灭欲。
他以迦云星为据点,联合梅斯黎等远卫军旧部,趁着皇室被攻讦之时发起了攻击。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帝国的附属星球纷纷响应,以黑暗哨兵为首的反叛军高举正义的旗帜,誓要对皇室赶尽杀绝,伊诺维娅陷入了一片战火之中。
“如此,可能比过了?”
艾洛·白是一个人,比不得天下苍生,可当他的选择关系到千千万万人,关系整个厄乐斯星系的安危时,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宁斯书似有所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生不逢时,难道指的是……”
“孺子可教也。”那道士弹指一挥,云雾散去,“方才给你看的都是还未结出的果,不必担忧,当然,若是你选错了,这果还是会结出来的。”
宁斯书心思百转,突然站起身,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还请前辈指点。”
道士摆摆手,谦虚地回了一礼:“指点谈不上,我只是受人之托来送你一程,你可听过以身饲魔?”
“你该救的世,不在此间,而在亿万年后。”
“在你心系之人身上。”
七重天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宁斯书将道士引入正殿, 顺手把假山上的乌龟捞进手里:“前辈说受人之托,敢问是何人请你前来指点?”
“是一个心怀大义,且很有远见的人。”道士背着手, 环视四周,“说起来, 那人还和你关系密切呢。”
“是吗?”
“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又何必旁敲侧击, 我见那人时,他也是站在这七重天中, 只不过他没有破了无情道,只是机缘巧合窥见了另一种可能。”
宁斯书怔愣失神,如果没有遇到艾洛·白, 他大概会是截然不同的样子:“所以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是那个没有破道的仙君选择的结果吗?”
道士笑了笑:“或许吧,世间情意缠人,也许仙君只是厌倦了孤寂的生活, 想换一个活法。”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何况道士口中的仙君就是宁斯书自己。
只不过是没有掉进时空乱流, 没有喜欢上艾洛·白, 没有破了无情道的他,也是宁斯书一直以为自己会变成的样子。
宁斯书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他都做了什么?”
逆天改命并不是简单的事,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仙君, 也要遵循天道, 那突然出现的时空乱流背后必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也不算大事, 那位仙君只是散去了修为, 为从前的自己,也就是你种下了一颗情爱的种子。”道士轻叹, 不知想到什么,又摇头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这颗种子结的果竟然在亿万年后,也是稀奇。”
所以,是他选择了艾洛·白。
艾洛·白重生的根源也在于他。
“为什么?”宁斯书想不通,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选定艾洛·白。
“我哪知道,这问题其实应该问你自己。”道士耸耸肩,含笑的脸上带了点戏谑,“那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勾得你破了无情道?”
宁斯书脸一热,想到在云镜中看到的画面,他孤孑一人,或许艾洛·白身上最吸引他的就是偏执固执的爱意。
艾洛·白会一遍遍在精神世界里寻找他遗留的痕迹,会为他发疯,为他神魂颠倒,还会为了他一头扎进精神污染中……这种爱太沉重太危险,也太迷人。
越是缺少什么,越会向往什么,生性淡薄的无情道君没理由不被这种深爱吸引。
宁斯书想,这大概就是他笃定自己会喜欢艾洛·白的原因。
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早在还未见到这个人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被打动,会为了艾洛·白而破了所修之道。
所以不该让艾洛·白忘记他,他真正该问的问题是:“我要如何才能去到他身边?”
“仙君所求,非旁人可插手,须得你自己才能做到。”
话已说到此处,再加上之前他提到的缘由,去到亿万年后的方法已经呼之欲出。
“多谢前辈提点。”宁斯书又深深地拜了一礼,他取出锁妖袋,“我已将螭吻收服,就在这里面,我已决意离开,现将它同众妖怪交给前辈处理。”
道士惊诧,没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士,可没本事处理这些大妖,仙君还是自己留着吧。”
“可是……”
“降妖除魔是修道之人之责,可若能度化妖魔,使其行善事,私以为比要了它们的性命更好,这也是佛门所提倡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道士摆摆手,潇洒离去:“听说在那亿万年后,也有同样困扰着苍生的妖物,届时仙君散去一身修为,无法像从前一样济世救人,不如提早为自己谋算,也好助这些妖物结下善因。”
离开之前,道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仙君,祝你好运了。”
宁斯书并未多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妖怪的事情,怪不得时空乱流会在他和螭吻大战的时候开启,原来老妖怪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最强小弟。
于是宁斯书准备好一切后,又将锁妖袋里的妖怪们放了出来,挨着与它们订立了契约。
离开这人间,他会变成普通人,锁妖袋也会失去效力,要控制妖怪们只得依靠这双方共同签订的契约。
其他妖怪们被关在锁妖袋中上百年,早已经被关得没脾气了,一听立下契约就能获得自由,当即同意。
唯独剩下大胖一个难啃的硬骨头:“本尊堂堂龙子,上古大妖,一方霸主,怎能帮你个小小修士,哼,本尊不愿意!”
它瞪了一眼傻呵呵乐着的妖怪们,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们这群没骨气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