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长空没办法丢下这些人。</p>
如果他不是生长在这儿就好了，如果他不是雁家军的人就好了，他一万次地对自己说，又一万次地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p>
雁来看着他，笑了。</p>
“我以前教过你，慈不掌兵，但这不慈不是给百姓的，你爹我读的书不多，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我们雁家从上一代，上上代，甚至更早，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p>
“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这乱世什么时候结束，后来有了大衍，眼看许多人吃得饱饭，安得了家，我这心里别提多么高兴。”</p>
“长空，你爹我胸无大志，所求不过是靠这把子力气，让身后的人过上安稳的日子。”</p>
“你我父子其实很像。”</p>
雁来一口气说了许多，忍不住强烈地咳嗽起来。</p>
雁长空将圣旨丢在一旁，上前轻轻为雁来抚背：“爹，你先喝口水。”</p>
雁来摆摆手，推开儿子递来的水杯。</p>
“嗓子不干，就是这里憋得慌，”他指指胸口，又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让你带着雁家军回去，这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城池，你是和他们打，还是劝他们降？等你到了京城，还能剩下多少人马？又或者，你能不能到得了京城？”</p>
雁来缓了口气：“先不说你弃城而走，京里知道后会如何处置安宁，单说只为了救你妹妹一人，这天底下有几人能站出来响应？”</p>
他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一时的义愤与长久的野心，两者的后果截然不同。”</p>
雁来很清楚，雁长空同他一样，他们可为将为帅，却没有登临天下的野心。</p>
他们这样的人，如果遇到雄主，就能如鱼得水，一展抱负，如果遇到平庸之君，也能安守城池，稳定一方。</p>
怕就怕像现在这样，上受君王猜忌，下遭敌国侵扰，而朝中还有那么多无能之辈，只知阿谀奉承，苟且偷生。</p>
雁来对儿子道：“如今军中诸事皆已交付于你，你待如何，由你自行决定。”</p>
他将桌上的信纸收到一起，递给雁长空：“这是你外公的密信，安宁有话托他转告，在你做决定之前，记得把信看完。”</p>
雁家父子谈心的时候，京城之中，幽兰殿里，禁足的兰贵妃也迎来了她的父亲，兰啸天。</p>
“知道了，”兰贵妃恹恹丢下手里的银匙，将挖了一口的山楂羹推到一边，“你从进来到现在，提了十句雁安宁，我被她气得胸口疼，你还要我让着她？”</p>
“只是让你忍上几日，”兰啸天道，“等过段日子，她没了靠山，随你怎么折腾。”</p>
“没了靠山？”兰贵妃怀疑地看他一眼，“父亲，你这话什么意思？”</p>
雁安宁的靠山是她父亲雁来，她兄长雁长空，更是他们手里的雁家军。</p>
若不是为了让雁家死心塌地卖命，皇帝也不会让雁安宁进宫。</p>
但兰贵妃听着父亲的意思，怎么觉得这里面另有玄机。</p>
兰啸天笑笑：“朝廷的事不用娘娘烦心，你只要知道雁家蹦跶不了多久就行了。”</p>
兰贵妃怔了怔：“那梁州边境……”</p>
“你放心，”兰啸天安抚女儿，“你只管在宫里伺候好陛下，爹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p>
兰贵妃按下心中疑惑，抚了抚鬓角：“李美人死后，陛下总在万寿殿养病，对后宫的兴致似乎减了不少。”</p>
“越是这样，越要让他离不开你，”兰啸天道，“过两日是陛下寿辰，你可准备好了？”</p>
兰贵妃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一样东西。”</p>
“什么？”</p>
“听说父亲从夷越那边得了一箱鲛人珠，我想借来用用。”</p>
兰啸天看看女儿：“行吧，明天我就让人送来。”</p>
“多谢父亲。”</p>
“咱们父女之间何需客气。”兰啸天哈哈一笑：“你记住，如今陛下子嗣单薄，你要赶快怀上龙子，到时爹连皇后之位都能给你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