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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感望去,和那道三丈之外的目光轻轻撞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蓦地一眨,里头原本的微微漾动的涟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就如朝露,经过一夜凝结而成,但当天亮之际很快就会蒸腾消散,无影无踪地隐匿在空气里,但却无处不在。

李延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人独处时常常相对无言,但方思阮却感知到有一种微妙情绪隐藏在他的黑巾之后。

方思阮感到腹前有东西轻轻耸动一下,低头一看,却是阿鹘,它正用自己的尖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昨日晚里它紧靠在她腹前休憩,这时也随她一齐醒来。

梳理完羽毛,它就将视线集中到了对面李延宗的身上,瞪视着,颈间白羽炸起,发出“咕咕”的威胁声。

阿鹘对李延宗总有莫名的敌意。哪怕已经同行一周,它依旧如此。

在这一点上,方思阮也奈何不了它,左右李延宗也不是那么的在意,也就任由它去了,反正它也就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去攻击李延宗。

她抱住阿鹘,在它身上摸上了几把,阿鹘顿时就偃旗息鼓了,又乖乖地安静下来。

李延宗的目光落在阿鹘身上,手里长剑倾斜着抵在草地上。秋风萧索,草木簌簌而动,阿鹘已经伴风飞去,在不远处的一片大湖之上低低盘旋着。

日光煌煌地照落在澄清的湖面,平静的湖面犹如一块镶嵌在山间的碧玺,湖畔长着一簇簇白色茶花,随风轻曳着。

方思阮也跟着它缓缓走去了湖边,她刚准备蹲下身子一捧水喝,但膝盖刚一弯,就听身后传来李延宗嘶哑的声音,他冷声道:“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公主,这湖颇深,你还是离这湖远一些。”

她微微一怔之后,站起身,竟无端端地想笑。这么几天接触下来,方思阮感到李延宗这个人其实很有趣,他是有些傲气在身上。

西夏一品堂的设立,旨在灭宋,招揽进的天下高手也都是有一展宏图、名留青史的野心。料想这李延宗定然也是这其中的一员,想做的是他们眼里建功立业的大事,自然不把保护一个外嫁公主的小事看在眼里。

李延宗这些日子里对待她恭敬有余,态度却有些冷漠,好似不情不愿的,看上去倒像是被强逼着来保护她的,但还是恪尽职守,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她出现意外。

就像现在,方思阮不止会凫水,还非常善于凫水,甚至能在水中屏息上整整一个时辰,即使这湖再深,对她来说也没有丝毫危险,但李延宗不知道。

西夏戈壁草原多,都是浅水,是以西夏人大多不擅长凫水,更何况一个自幼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了。

李延宗自然认为她也不会水。但他遇到此类事情,从来不会好好说,语气总是阴阴沉沉的。

方思阮咬咬唇,忽然接下腰间水囊,朝背靠树干而坐的李延宗抛去。

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姜黄色的弧线,准确无比地落在了他的怀里。李延宗拾起水囊,一愣,他冷漠的眼眸里也出现了可以称之为呆愣的神情。

一个僵硬的木偶瞬间焕发了人气。

紧接着,方思阮故作颐指气使地娇声道:“既然你是祖母派来保护我的,也就是我的侍卫,那就得像卫慕一样好好侍候地我......”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李延宗的眼里突然燃起一抹冰冷的寒焰,攥紧了手里的水囊,白皙修长的手背上攀爬上青紫色的藤蔓,他厉声质问道:“卫慕?他又是怎么侍候的你?”

方思阮听他气急起来,不解地睨向了他。

在她淡淡的疑惑眸光之下,李延宗即刻哑然下来,浓密的睫毛重重合下,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冷漠,平静地问:“......按公主意思,我又该如何?”

方思阮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接着下去说道:“我渴了的时候你该替我端茶倒水,饿了的时候就该给我生火做饭。如果我身上的衣裳脏了划开了口子,你还该替我缝补洗衣。你既然不让我接近这湖,我现在渴了,你现在过来替我打水。”

李延宗怔了一下:“就这些?”

真是个怪脾气,总是急一阵缓一阵的。这时,他又变成了原来那副样子。

方思阮蹙了蹙眉:“你还想为我做什么?”

她以为以他这冷傲的性子听到这些后必然会难以忍受,但他却仿佛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到湖边灌水,灌满后又将水囊重新递回给了她。

两人说话间,阿鹘从湖面飞掠而过,抓中了一条大鱼。

而后它又抓着这条活泼挣扎的肥美大鱼从李延宗的头顶掠过,双爪一放,那条鱼准确无比地投入他的怀里,扑腾着,鱼尾冷冷地拍打着他身上的盔甲。

李延宗胸口的甲片顿时湿漉漉的,水珠滚落,在阳光下泛着一丝丝银光。

“我饿了,现在你该为我去烤鱼了。”方思阮又道,她将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扮演得淋漓尽致,指使着他到处干活。

李延宗却没有再动怒,不声不响地埋头苦干。

方思阮本是想借此将他逼走,取天一神水之事她一人足矣,无需外人掺和其中,但李延宗却始终没有接招。

她凝视着安安静静刮鱼鳞的李延宗,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你可以回西夏去复命了。我会给祖母写上一封信,信里交待清缘由,一切都是我下的命令,与你无关。”

李延宗刮鱼鳞的手微微一顿,沉默着继续杀鱼,连头都不曾抬,直至将鱼串在树枝上才淡淡回道:“李某向来说一不二,凡是许下的承诺,从不会违背。既接到了保护公主的任务,那必然时时刻刻都会守在公主的身边。”

方思阮这时才知李延宗不光脾气怪,竟还是个死心眼。

吃过烤鱼,他就又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隼重新踏上了路。

行了将近百余里路,大约傍晚的时候,遇到一处镇甸,考虑到后面路程还远,两人就进了镇打算找间客栈住上一晚,第二日再在街市上购置些补给再上路。

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蒙面武士不远不近地跟在一个美貌女子的身后,来往路人不由得都向两人身上多看上了几眼,但被那副盔甲上寒凛的银光一闪,均害怕地避开了视线。

他们朝着一间客栈走去。

“好漂亮的鸟啊!”一道娇嫩悦耳的声音响起,随后紫影如霞一闪,一只雪白光滑的小手就向方思阮肩膀之上探去,想要触摸上阿鹘。

银光一闪,李延宗抽剑而出,那人的手还未来得及落下,只僵在半空中,李延宗的长剑就横在了她白皙的颈间。

那是个身着紫衣的美貌少女,她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身材婀娜,下巴尖尖,雪白的玉容上一双星眸闪着狡黠的光芒。

她面对颈上横着的长剑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顺着剑身望过去瞪了李延宗一眼,又冲着方思阮娇声道:“这位姊姊,这是你的侍卫吗?他可真凶,我只是看你肩上的白鸟长得好看想摸摸,他就想杀了我,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方思阮从紫衣少女一双不断扑闪着的大眼睛上移开视线,落在她停顿在半空中的手上,忽然微微一笑,伸手就要拂开李延宗的剑。

紫衣少女脸上天真的笑容绽放得更甜美了,而后脸上一滞,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李延宗的剑是被她拂开了,但方思阮放下手的同时,指尖忽地抽出一条银丝,不偏不倚地朝紫衣少女的袖中射去。

只听“嗤”的一声,那丝银光刺穿紫衣少女的衣袖,淡黄色的粉末如雾般飘然落下。

方思阮微微一笑道:“延宗,你的剑可要小心一些,千万别刺破了这位妹妹的衣袖。”

李延宗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应了一声。

紫衣少女眼珠子乌溜溜地一转,扁了扁嘴,立即有些委屈地抱怨道:“姊姊,你真小气。算了算了,我不摸你的白鸟了。”说罢,她就要闪身离开。

方思阮微笑着摇摇头,她此行目的是为了天一神水,路上不愿与旁人多纠缠,见这紫衣少女识趣离开,也就不再追究她方才想要下药偷阿鹘之举。

“大师姐,别来无恙了。”忽然间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从客栈里大步走出,拦住了紫衣少女,冷声道,“师父有请。”

他伸臂朝客栈方向展去,一个身材魁梧、银发飘飘的老者背对着门口坐着,独据一桌,身旁几个身穿白衣的弟子垂手而立着。

那一直都镇定自若的紫衣少女看到这背影却是大惊失色,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声音颤抖地叫道:“师父!”

这白发老人倒好像有些来头。

方思阮朝那方向若有所思地瞟去一眼,那紫衣少女已经战战兢兢地进去跪在了白发老人的身前,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句“师父”后就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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