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对着赵媛笑了一下：“让一个医生对着病人家属打包票，还是有一些难度的，我当然知道。”
赵媛默默低下头，又狠狠咬了一大口里面的芒果。
她暂时没说话，两人面前都是糖水的清香。
不过罕见的，过了一会儿，段清寒居然主动开口了。
“其实我也知道你去看过她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段清寒的音调，似乎跟之前有一些不相同。
也许可能是犹豫过、踟蹰过，少了一些原本浑然天成的冷静气质。
“那天我去医院了。”
段清寒说：“只是那天工作比较忙，我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因为小萌急着要我给她带玩具，所以我是先去了那边的病房。”
段清寒低头说着：“其实我刚开车过去的时候，就下意识想把车停在你们楼附近，然后在去了小萌的病房之后才知道，原来你已经去看过她了。”
“其实小萌没有跟我说很多，但是她提到你的时候很高兴，也很雀跃，一直跟我说，哥哥，之前你相亲时候的那个赵医生，今天来看我了。”
尽管这些话是由段清寒复述出来的，但是赵媛几乎一下子就能脑补出小萌说这句话的语气和表情。
是天真烂漫的，是纯真无邪的，也是带着一点希冀的。
也许对于孩子来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现在还不太明朗，而在小萌那里，可能自己就是一个她喜欢的医生，跟她的哥哥认识而已。
“我其实第一时间是开心的，我觉得小萌这么喜欢你，你也愿意来看她，好像一切都很好。”
“可是……”
段清寒的声音里面有了一些转折。
赵媛感觉得出来此刻的段清寒情绪应该有一些波动，虽然想抬头看一看他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先低下头看着碗里的东西。
“可是现在她的病情正是关键的时候，我担心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我可能会……”
段清寒在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停顿了好几次，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因此而犹豫过。
“所以我这些日子来看你，与其说是在追求你，甚至可以说是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平稳一些。”
赵媛有一些发愣。
平心而论，段清寒在她认识的人里已经算是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人了，而且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游刃有余，甚至都会思考后面可能会带来的各种情况，来一一做计划。
可现在他居然说，有时候来找自己这件事情，是为了让心里更平静一点。
“所以我很久没有再提更进一步的要求，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我无法从中获得一个答案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再像之前一样，那么坦荡的跟你说出协议结婚的事。”
“我无法在妻子真的是你的情况下，跟你保持所谓的相敬如宾，因此与其说你觉得你在逃避，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且我担心，如果我的妹妹真的在治疗过程中有什么情况，我可能无法保持之前那样的情绪照常和你交流，所以那天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来你的科室找你。”
段清寒说了很长的话。
赵媛心里也并非没有触动。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应该是高兴的，因为段清寒终于不再像一个完美的机器人那样只凭理智做事，开始有了无法抉择的情绪，也开始跟随了自己的本心。
“你会觉得很无助吗？”
赵媛忽然开口。
段清寒抬起头来，跟她对视。
好像也没料到赵媛突然会这么问。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假设过很多不好的情况，如果真的……”
赵媛说到一半还有点于心不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补完：“如果小蒙真的有病情不稳的情况，你想过会怎么办吗？”
段清寒看着赵媛，睫毛很轻的颤动了一下，然后才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要说假设的话，这样的情况我当然考虑过。”
“事实上，从小萌开始查出这个病开始，我就已经补了太多的资料，所以我知道这种疾病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后果。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因为太过于悲伤病倒了，也是我来一点一点开导她，让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的。”
段清寒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并不重，好像只是在描述一些过去的事实，似乎自己并不会对此带有情绪。
“我那个时候，觉得我应该是做好了一切设想的。”
段清寒说。
“当然了，做好设想和真正面对，这样的事情是两码事，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用原本预想好的东西去处理当时发生的情况。”赵媛随口接了一句。
听到她这么说，段清寒反而有一些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你果然是了解我的。”
他轻笑了一下：“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人的感情本来就是难以控制的，所以我明白就算真的有不好的情况发生，我也一定会难过，但是我不能难过太久，因为我还要去安慰母亲和父亲，还要去处理其他的事情……这么想着，就好像自己真的不会难过了一样。”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如果一味陷在情绪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人总应该用理智战胜情绪，然后做应该做的正事。”
“的确是你会想出来的方案。”赵媛笑了笑说道。
但段清寒现在愿意跟赵媛说这些，也已经证明了他的想法跟之前有了一些区别。
“在那天我去看小萌的时候，又去找了一下医生，重复问了一下她现在的情况，以及后续治疗中可能发生的风险……”
段清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是那天我的神经确实很紧绷，我甚至去搜了各种各样的论文，从论文里面找数据，找那些不良情况发生的概率，然后从概率里面计算……小萌会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是吧？”
“我知道任何不良反应，就算在报告和论文里写的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但只要真的落到身上就一定是那百分之百。”
其实赵媛也看出来了，或者说听出来了。
段清寒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却唯独没有回答刚刚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那就是，会感到无助吗。
其实赵媛忽然这么想问，也是一下子心血来潮没有忍住。
但对于段清寒来说，剖白这种层次的情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算自己跟他的关系已经好了不少，他也愿意跟自己说一些没有跟其他人说过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要对自己剖白所有的情绪。
或者说他并不是不想，也明白赵媛可能察觉得到，但是要让一直用理智支持着走了这么久的一个人忽然直面自己不算网阳光的情绪，还是有一些痛苦。
但赵媛当然不可能继续去刨根问底的问段清寒，因此她只是重新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与此无关的话题：“今天糖水里的芒果好好吃！”
过于跳跃的转折其实是有些生硬的，但是段清寒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因此甚至是有一些感激的勾了勾唇角：“你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买。”
“那还是不太行。”
赵媛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说：“要是让你公司的人知道，堂堂段总一天在我这里又是做菜又是洗碗，现在还接着送外卖的，你那些员工会怎么想？”
不过很明显这个东西完全不在段清寒的考虑范畴内，因此只是随便笑了笑。
关于刚刚那个话题，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略过去了。
不过至少还是需要收尾一下的，因此赵媛听到段清寒说：“不过我很庆幸的是，小萌也很喜欢你。”
“嗯。”赵媛也点点头，“小萌现在的管床医师我还有算有些熟悉，我也跟对方说过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告诉我。”
“我还跟小萌说了我办公室的地址，我有空也会过去看她的。”
不过其实赵媛也知道像段萌这样的家庭，她的家里人肯定在照顾方面绝不会马虎。
自己当时都还跟夏眠开过玩笑，说段清寒家里不符合霸总小说的一点就是，看病居然是来标准的公立医院，而不是找什么私人医生。
不过事实上确实跟小说里面说的不一样，在明确病因和病情的情况下，全球的治疗指南都是统一的情况下，有时候在国外甚至还要等更长的时间，看得出来，段清寒的父母也是想让段萌更快的接受治疗，但是除了能在肿瘤科有一个独立病房之外，其他跟普通的住院患者区别并不大。
段清寒动作很轻地点点头。
“这家糖水也有不放冰块的版本，到时候可以给小萌也试一试。”赵媛语气轻松地说道。
段清寒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她秘而不宣的安慰。
而他的确也无法回答刚才赵媛提的那个问题。
但情绪是能够感知的，段清寒从一开始进门前的犹豫到现在终于疏解了很多。
赵媛还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到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知道小萌其实肯定是有二十四小时看护的，所以我再去的时候也会尽量跟你说一声……”
“没关系。”段清寒很快回答道，“我母亲身体不好。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应该还是我和家里的阿姨去照顾。”
其实赵媛也并不觉得见到段清寒的父母会尴尬，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是想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担心。
“那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在医院里见面了。”
“没想到我一个急诊科的，现在也成了肿瘤科的病人家属。”
赵媛开玩笑道。
好像刚才的交流终于有了成效，她看见段清寒似乎卸下了肩上无形的担子，然后重新抬起头来……
“好。”他轻笑起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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