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华阳太后一派正陷入政斗之中,没时间搭理他们。
坏消息是:嬴异人好像也抽不出精力搭理他们。
林光殿内,众人聚在一起,嬴政开口道:“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等下去了。”
“后日辰时之前,我一定要见到父王,为大父守灵。”
《礼记·王制》篇有云,天子死后第七天入殓,停枢在堂,第七个月后正式下葬,诸侯则为五天,秦国早已自立为王,故按照七日之礼为孝文王送葬。
秦孝文王,是礼官为先王拟定的谥号,先王在位仅三天而薨,无大功亦无大过,故曰孝文。
战国时期礼坏乐崩,可于丧葬之事上却极其重“名”,或者说这是对于鬼神的敬畏。
嬴政身为宗子,是能被承认继承先祖正体,有权利参加祭祀葬礼的,同样的,他既然身在咸阳,那就必须要去出席孝文王的葬礼。
自孝文王去世,遵守招魂,沐浴,饭含等各项礼仪,距今已有五天之久,若两日之内嬴政再不去为孝文王守灵,那他的灵枢棺椁就会被移动到殡宫停放七个月后再下葬。
按照如今秦王的想法,应该是准备七个月后再承认嬴政的身份。
或者说,是想要用这段时间来好好考核一下这个被自己留在邯郸,六年未见的孩子?
这样一个在众人面前确立宗子身份的绝佳时机,嬴政不想再等七个月了。
七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内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他必须要在后日之前,见到孝文王的棺椁,为他守灵,确立身份。
姜珂问他:“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如何才能进入章台宫呢?”
还未等嬴政开口,荆轲抢答道:“打进去?”
姜珂:……
她白了一眼荆轲,阴阳道:“荆卿,可快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章台宫的侍卫又不是吃干饭的,一天四次换岗,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这么大一个人了。
若是强闯,估计会被陛楯郎们直接捅成筛子。
荆轲闭口不语。
姜珂:“直接和殿外那些侍卫们表明你公子身份呢,他们总不敢大庭广众之下驱赶你吧?”
“若是那些侍卫中混入了华阳太后的人……”
姜珂也同样出了个馊主意:“那你就喊,大声呼唤,就说我是新王长子,自邯郸归来为大父守灵,喊得众人皆知,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引过来,这样他们就不敢阻止了。”
嬴政沉默。
他并非在想如何操作这件事,而是在想怎么委婉地告诉姜珂,这个法子行不通。
荆轲回了她一个同款白眼,问道:“你在鬼谷居住的地方是不是占地不大?”
姜珂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荆轲:“并不是所有的宫殿都和你家院子一样小,在院门口处喊一声,后院都能听到回音。我虽没去过章台宫,但也知道其占地广阔,就算在宫门口处喊破喉咙,宫殿内的人都不会听到的。”
姜珂:……
“摇人吧。”
荆轲:“摇谁啊?”
嬴政自小在邯郸长大,咸阳人脉不仅薄弱,可以说是完全空白。
殿中安静片刻,最终响起两道幽幽的声音。
“章愍。”
“吕不韦。”
吕不韦能有散尽家财,投资嬴异人的魄力,定不会只满足于一夕富贵,而是志在朝堂,可他是个商贾,身份低微,秦庭很多官员都瞧不上他,更别说根基深厚的芈氏派系了,当然,他也不想和芈氏牵扯上关系,就算用脚趾头想,他都肯定会支持自己献上去的赵姬当王后,而不是那位楚国宗室女。
至于章愍,姚贾护卫一职只不过是出差时的临时工作,他真正的身份是执楯立于章台宫殿陛两侧的陛楯郎。
嬴政坐在桌案前,写下一份牍书,交给荆轲,让他帮忙替自己送到吕不韦府上。
荆轲拿过牍书,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嬴政叫了回来:“荆卿且慢!”
荆轲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嬴政笃定道:“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我就不信他真能沉得住气。”
嬴政解释了,但荆轲还是有点没听懂。
“什么意思?”
“再等半日时间,我总觉得吕不韦会主动来找咱们。”
荆轲:“你们秦国人说话办事都这么兜兜转转的吗?”
他游历燕赵之地一年之久,早已熟悉那边直率慷慨的风气,秦国的各种博弈简直弄得他眼花缭乱。
姜珂吐槽道:“你可真有钝感力。”
嬴政猜得没错,两个时辰后吕不韦果然主动来找嬴政他们了。
姜珂偷偷将今日这场博弈记到小本本上。
明明两个人都需要借助彼此的能力,可却全部都在观望,谁先主动出手就意味着他欠另一方人情,最终还是吕不韦先忍受不住,来找嬴政了。
二人在堂室内密谋许久,天色都快黑了,才商讨完毕。
第二日辰时,章台宫内,秦孝文王的尸体已经装殓完毕,放入棺中,又在棺椁之中的空隙内放入金玉珠宝,饮食器具等陪葬品,完成一系列繁复的流程后,准备盖棺涂漆。
诸位大臣皆是白衣素冠,眼中含泪,为先王哀悼。
新王跪在帷帘之后,口中念着悼词,身边还有华阳太后,成蟜等。
念完悼词后,四周有过片刻的沉静,忽然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远处的挺直脊背,语调清晰:“新王之嫡子嬴政,质赵归秦,卒闻祖薨,情悲不已。政听闻,爱父母,尊先祖,敬长亲亲,这些皆是人伦之道中必须遵守的礼仪,故政今特来拜见父王,为大父执扶守灵,啜菽饮水,以全人伦孝悌之道。”
众人齐齐将视线看向嬴政。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衣服单薄,身穿孝服,头缠麻缕,腰系麻带,年纪虽小,气质却是不凡,精准凌厉,眉目刚烈,眼神明亮。
他突然朝着孝文王的棺椁方向跪了下来:“伏愿祖天之灵,佑吾父东出六国,佑吾大秦强而国盛。”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嬴异人身边的芈楚,也就是他回到秦国后娶的妻子,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成蟜,心中一沉。
完了,赵女的孩子好像比我的孩子聪明许多。
嬴政也引起了嬴异人的注意,他看着堂下的小小少年,那张和自己,和赵姬都相似的脸,心中所存无几的亲情居然一下子涌了出来。
“好孩子,快快上来,再最后看一眼你的大父吧。”
这话一出,堂下大臣们立刻意识到,秦国本就变幻莫测的朝堂,派系中,又要加入新的队伍了。
“唯。”
嬴政从地上起身, 一步一步走向殡堂,他腰背挺拔,仪态堂堂, 初升朝阳的明光照耀在他身上,这份相似的眉眼,恍惚间让嬴异人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嬴政走到台阶处,刚要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到一句严厉的女声冲他喝道:“哪里来的野娃娃, 秦王殡堂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嬴政抬头望去,说话之人是个约么四五十岁的妇人, 身穿孝服, 面上未施粉黛,眼下带些乌黑, 脸色憔悴,从说话的语气来看, 嬴政猜测她应该就是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对两边郎卫命令道:“来人,速速将其扔出宫外。”
和周围这些秦国宗室子孙相比, 华阳太后身量纤细, 虽因最近的政斗疲倦不少,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板起脸来,看向嬴政,颇有一份不怒自威的神态,那是常年处于上位者而养成的气势。
华阳太后能常年获得安国君的宠爱, 又一路走上太后的位置, 自然手段了得,面对她故意散发的威势, 若是普通小孩子,早就两股颤颤,不知所措了。
嬴政毕竟还是个孩子,说不心慌是假的,甚至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女人眼中透出的那股阴狠杀意。
他虽心中慌乱,可更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今日先王葬礼,几乎所有秦国宗室和朝堂大臣都在此处,嬴政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害怕情绪,不能让他们认为新王的嫡长子是个恇怯不前的怯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