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本卑贱,若无先王,恐怕现在还只是邯郸市肆里浑浑噩噩的宰猪屠狗之辈,不通百家,不懂学问,每日为几枚生存的刀币而奔波。”
“先王于臣,那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都比不上的赏识之恩,请大王恩准臣随先王而去,来全他的恩情。”
嬴政道:“先生之情义,刚正柄直,超俗物外,像是纯洁的白雪和高耸的青云,政亦是为之动容。”
屠门贾:“既然如此,那便请大王速速将剑还给下臣吧。”
嬴政:“政可以将剑还给先生,但是在这之前,还请先生回答政一个问题。”
“大王请讲。”
“请问先生,在这世上,死亡和立孤哪一项更简单?”
屠门贾沉思片刻,回道:“当然是死亡更加简单,剑刃刺破脖子是一瞬间的事情,可立孤却要花费十几甚至数十年的时间。”
话音刚落,他便明白了嬴政的话外之音。
果然,嬴政又道:“既然父王对您的恩情如天地那般宽广,那便允许政"挟恩图报"一次吧。”
“如今先王新丧,政又年幼,秦国内有熊氏一脉扰乱朝堂,外有魏国信陵君率领五国合纵攻秦,内忧外患,实在令寡人难以安寝。”
不知不觉中,他的自称从政变成了寡人。
“文信侯虽贤,寡人却不亲他,您自小便教导寡人,既然如此,何不继续教导寡人,直至看到父王口中的东出以平六国呢?”
屠门贾沉默了。
他被嬴政的话说得动容。
先王早逝,新王年幼,自己就算再无能不贤,也可以用这条命为他挡下一次伤害,为他除掉一个阻碍。
如此想着,他心中死意渐消,转变成了对于嬴政的拳拳效忠之意。
他朝着嬴政行了一个很正式的礼节,恭敬道:“臣愿为大王展草垂缰,效尽犬马之劳。”
嬴政诚恳道:“多谢先生跟随。”
嬴异人死后第七天,嬴政成功将自己老爹的护卫变成了自己的护卫。
时光逐渐流逝,转眼间到了新王继位的日子。
偌大的寝殿内,华阳太后来回踱步,心情浮躁,不知此计能否成功。
她对于嬴政,没有对嬴异人的那般恩情,又派刺客截杀过他,尽管刺客失踪,不见了踪影,但她无法保证嬴政是否能猜出邯郸那次刺杀的幕后主使就是自己。
所以她决定放手一搏,做出最后挣扎。
她打算将楚系在秦宫内的所有人脉全部倾巢而出,绑架嬴政,然后偷梁换柱,以成蟜来代替他,继任成为新的秦王。
此计若成,自此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华阳太后很忐忑,她和其他人约定好,以摔杯为号,开始行动。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无论成与不成,她都要维持最后的体面,唤来宫婢为自己换上礼服,梳妆打扮。
因为今日之事太过重要,她不信任旁人,于是将平日里侍奉她的婢女派出去送信了。
华阳太后随意地打量了下新来的宫婢,是个陌生脸,看起来年龄不大,随后很快将注意力从宫婢身上转移到正在谋划的那件事上。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淌着,女婢为华阳太后梳完发髻,插上华贵的金玉之笄,眼看到了时辰,华阳太后做了个手势,一直低着头站立在角落里的宫婢反应很快,“诺”了一声,离开殿内。
等她再次进来时,手中举着一个桌案,案上放置着一个透明的器皿,器皿里装着一种前所未见,颜色黑漆漆的浆水。
看清案上的东西后,华阳太后眼中闪过片刻的疑惑,随后很快转为愤怒,她不在意里面的浆水是何种类,只是这器皿……
当时吩咐下去的明明是音高易碎的陶杯,怎么现在弄来了个水晶似的透明杯?上面还纹饰着些看不懂的花纹,真是一群听不懂话的蠢笨东西!
华阳太后心中不满,可事已至此,没有他法,也只能用这透明杯子代替了,她抓起长杯,发狠地摔倒地上。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这杯子摔到地上,依旧完好无损,并未碎裂,连一小片飞屑都未溅出。
她不信邪,命宫婢将杯子捡回,准备再摔一次。
后脑处突然传来一股痛感,是头发被拽时的痛感,华阳太后将后面伺候的宫婢骂了一通,和平时不同,这名宫婢非但未认错求饶,反而又加大了扯拽她头发的力度。
华阳太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可是已经晚了,她感受到一股凉森森的寒意抵在自己的脖颈处,透过面前磨得发亮的镜鉴,她看清了这东西的长相。
是一把青铜短刀。
她还未来得及吩咐,前面那名端着桌案的宫婢就已经主动为她捡回了透明杯,然后缓缓抬头,在华阳太后面前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蒙家的那位淑女。
华阳太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的女婢呢?她的侍卫呢?
“蒙家淑女,你这是何意?”
姬萍晃了晃手中的透明器皿,里面的液体因此产生化学反应,逐渐冒出许多泡沫,因为器皿密封地极其严密,所以绵密的泡沫并未溢出。
她脸上带着一副令人胆寒的笑:“您说笑了,应该是姬萍来问您,这摔杯为号到底是何意?”
随后,她拧开瓶口的盖子,没了瓶盖的束缚,里面的泡沫立刻肆无忌惮地喷射出来,溅到地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一看便知,这浆水定有剧毒。
华阳太后被嬴嘉手中短刀钳制得动弹不得,见她这样,心里发慌:“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华阳太后一跳,嬴嘉开口,在她耳边幽幽地说道:“你收买游侠刺杀我们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在干什么。”
听得华阳太后脖颈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栗惊悚。
眼看姬萍的手中的毒药就要送到自己嘴里,华阳太后害怕极了,拼尽全力大声呼喊,又听到身后那人说了一句:“您喊得轻一些吧,这样还能有更多力气迎接死亡。”
毒药入口的一瞬间,华阳太后感觉自己口腔里的每一片皮肤都在叫嚣,辛辣刺激,还有些疼痛,那些绵密的泡沫令她感到肚子发胀,刚才精心梳理好的发髻全部都散开了,脸上精致美丽的妆容也都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此毒发作时间不定,少则片刻,多则数年,您猜,您还能活多久?”
闻言,华阳太后感到发寒,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她哑着嗓子问道:“您们居然敢如此对待太后,不怕……”
话音未落,就被一块粗布堵住了嘴。
“我们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虞舜,我们最记仇啦。”
华阳太后喝得不是真的毒药,并非是大家善良,而是因为下毒容易被太医查出端倪,这个名为“可乐”的东西,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可是经过嬴嘉和姬萍对她的吓唬,华阳太后心中有了阴影,必定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心惊胆战,早日死亡。
谁让她菜还爱玩,搞刺杀被人发现了呢?
另一边,蒙家带兵围剿了意图作乱的楚系势力,将这些涌动的暗流全部压平。
表面上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祥和极了。
不能让这些奸妄邪佞之人打断他们大王继位的脚步。
此时正在举行新任秦王的继位大典,嬴政头戴悬垂着十二条串着玉珠的冕旒。身穿黑色衮冕,上好的衣料用精细的彩色丝线纹绣了日,月,星,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的图腾,华美精致。腰上佩戴着质地温润细腻的珩,璜,琚等组成的大珮饰物。
新王今年只有十三岁,年纪虽轻,但其眉宇间已经隐隐显露出了作为君王的威严气魄,腰背挺直,风仪严峻,那股子睥睨桀骜的气势,昂然间可与日月争光。
奉常走到阶上,朝着北面稽首,朗读先王诏书,朗读完毕后,在众人的目光下,跪着将秦国玉玺传授给太子政。
嬴政回拜,兴,以命书答之。
群臣先是勉励新王:“闵予小子,遭家不造……”
新王答辩大臣:“维予小子,不聪敬止……”
一问一答间,充分显示出了新王的勤勉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