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不好办啊,难道他还能等大王生第十八个孩子的时候去给大王上奏书说“胡”这个名字不吉利,您给小公子换个名字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名字改了,这个亡秦的预言也不一定会消失。
吕不韦虽然是个古代人,可他府中有来自不同学派的数千门客,对于“蝴蝶效应”这个理论已经有了大概得了解。
姜珂说得对,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会改变历史,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大王的第十八子出生后再做打算。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分析,姜珂既然如此在意这个预言,那魏人和楚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信中所讲的“那件事”,也就是昌文君和魏无恙手中关于姜珂的把柄应该只是她曾经杀过自己救命恩人,也就是魏国贵族这件事。
姜珂目前还不能动。
吕不韦虽然同姜珂不和,可他是秦国相邦,在其位谋其政,姜珂这些年来的确给秦国送了不少好东西,而且她除了和大王关系亲密之外,背后没有一点世家势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姜珂她年纪小还是个女人,不足为惧。
但昌文君就必须死了。
无论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得死。
吕不韦招来心腹,问道:“答话那位老妪处理了吗?”
心腹回他:“禀相邦,还未来得及处理,那老媪就自己病逝了。”
吕不韦这才放心。
当年姜珂离开邯郸时就想过以后肯定会有人来查自己的身份,于是她便想了这一招计谋,因为此事太过机密,所以她只和郑媪一人商量过,并给了她一些金饼。
亡秦者胡这件事事关重大,姜珂也不是个傻子,能猜到一旦郑媪将此事说出去,必定会被灭口,也提醒了郑媪。还另给了她一个别的选择,可以说是姜珂不小心杀掉去坷的。
郑媪年事已高,她知道自己没有几年命了,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预言这个选项。
除了金饼,姜珂还给了郑媪一碗可乐。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迷信,她告诉郑媪,这是玄鸟之神赐予的药水,喝掉药水后,如果将此事的真相说出去,将会殃及子孙后代。
郑媪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地喝掉了这碗可乐,一滴不剩。
此时,赵国,阳城。
这里是燕赵交界处,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外的森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和若有若无的野兽嚎叫声,杂乱的枝条将皎洁的月光遮挡住,还夹杂着些雾气,视线所见,一片模糊。
有个身穿粗布褐衣,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倚靠在林中一颗粗壮的大树上,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铁匕首,这是他花重金在徐夫人处购买的,摊开的手掌中放着几枚金饼。
少年的眼神一直盯着手中金饼,就算是金子,没有光线也会变得暗淡。
从前他是闾左穷人,一辈子连刀币都没见过几枚,现在却不同了,手中这几枚金饼是他劳作一辈子都赚不到钱。
可是手里的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光了。
他的父亲死在长平之战的战场上,他的大父和哥哥死在了抗燕的战场上,他的母亲死在赵国权贵手中,他的大母也生病死掉了。
但大母死的时候很开心,她说:“蒿啊,大母病体沉疴,已经命不久矣了,但还想在死之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去坷是个好人,她对咱们家有恩,即使是小人物也要讲究忠义的,你拿着这些钱好好的生活吧。”
他不知道去坷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大母什么都没和他说,只告诉他往后余生要过得幸福。
少年感觉自己可能也快死了吧,但是死之前还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好多好多的恨夹杂在一起,他已经麻木了,但目标却很坚定。
要用自己这一腔孤勇,杀掉燕人,哪怕只有一人。
第59章 甘罗
蒿在阳城城门外等了很长时间, 渴了就去一旁的小溪边取水喝,饿了就在这山林中随便打两只野鸡野兔吃。他只是个普通木匠,打猎功夫不行, 也没有专门的弓箭,因此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饿肚子,刚开始他还会数着天数,可时间久了, 日升又日落, 他也逐渐记不清到底过了几天了。
这些日子他在城门外的丛林里见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人生百态皆有, 心境也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就在蒿几乎等到绝望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此次的目标——燕太子的车队出了城门。
还未走近, 只是远远望着,心中便立刻升起一股悲伤迷茫之感。
燕丹虽然是从秦国“逃”出来的, 可毕竟还是上层贵族,身后好几十辆的车队和一百多名侍卫, 蒿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识过这种大阵仗。他不再藏匿自己, 走出山林,假装只是个想要进城的普通黔首, 却被燕丹身边的侍卫给拦住了,这名侍卫的态度很不好,可能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黔首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试图靠近太子的车架吧。
看着这位身材壮硕, 面色不善, 身上穿着皮甲,一副威风凛凛做派的护卫, 蒿身体里的热血瞬间被浇灭一半,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莫说是透过重重突围刺杀太子丹了,自己恐怕就连眼前的侍卫都打不过吧。
他正灰心之际,突然传来了马蹄奔跑的声音,滚滚烟尘中,有人从远方策马而来,到了城门口,那人身姿矫捷地从这匹枣红色骏马上下来,找守门官兵核对照身贴。
这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穿轻便利落的窄袖胡服,腰佩长剑,一副游侠打扮,风尘仆仆的,腰间鞶带上系着一枚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琉璃佩,此人正是当年在咸阳灞桥上和姜珂分别的荆轲。
他离开秦国后,先后游历三晋和齐燕两国,性格沉稳了许多,他虽经常流连于市井酒肆,却也喜爱读书,胸有才学。
荆轲这些年结交到了许多各地的豪绅贤士和德高望重之辈,但与他关系最好,最亲密的,还是燕地的狗屠和高渐离,荆轲很喜欢和这二人一起在市肆之中击筑唱歌。
燕丹见到荆轲后,和对于蒿的不屑轻视不同,他亲自下车同荆轲交谈,言语间十分诚恳真挚,邀请他来燕国华阳台居住,日常间玉盘金饼,美人骏马,应有尽有供他享用,试图用这些来招揽荆轲。
然后被荆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多谢太子美意,不过轲现在还有要事去做,恐负汝之盛情也。”
燕丹还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荆轲无奈只好如实告知,他之所以离开燕国是要去榆次和一位名叫盖聂的剑术大师讨论剑术。
燕丹多次招揽未果,无奈只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荆轲入城。
盖聂,盖聂……
被撵到外围的蒿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间眉头一纵,计上心来,放弃了刺杀燕太子这个想法,重新回到城中,尾随荆轲前行。
他从未学过追踪之术,不长时间就暴露在了荆轲面前,荆轲看着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问他究竟是谁,跟着自己有什么目的?
蒿晃了晃手中的剑:“我叫蒿,之所以跟着你是想和你一起同行,去找盖聂先生学习剑术。”
荆轲本不想理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对面前之人的长相和姓名有些印象,于是他仔细回想,问道:“你是那时候姜珂同住一里的小娃娃?”
蒿点了点头:“对,我就居住在去坷……阿珂的旁边。”
听到姜珂的名字,荆轲的表情才和缓一些,蒿本以为他会看在姜珂的面子,同意自己和他一起走,没想到荆轲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提到姜珂也不行,趁我没生气之前,快点离开这里,不要继续跟着我了。”
蒿也是个犟种,就非要跟着荆轲一起走,荆轲有马可骑,脚程快,他撵不上,想了想后干脆自己也买了一匹马继续跟着他。
他的天赋很高,虽然是第一次骑马,也没人教他,但却能自学成才,几天下来,居然没从马上摔下来。
荆轲赶路累了,靠在一颗大树上休息,终于开始了这几天以来二人的第一句对话:“喂,那位小童。”
他问道:“我也精通剑术,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盖聂,不和我学?”
“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蒿反驳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听到盖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心里对他很向往,按照阿珂的话说,大概就是我与盖聂先生很有“缘”,和你没有缘分。”
荆轲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这孩子天赋还行,但是嘴巴太不讨喜了,就算是主动求自己教他剑术,自己都不教!
他口中有些发渴,拿起皮水囊喝了两口,没喝到,放到眼前晃了几下,才发现原来水囊里的水已经被自己喝完了。
突然一片盛满水的巨大叶片被递到荆轲面前,蒿言简意赅道:“喝。”
荆轲:“你哪里弄到的水?”
蒿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