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的想法是对的,但很显然他没有学习过语言的艺术这门课程,说话太直了。
他说的话倒是事实,虽然阿房宫如今还未开始建造,驰道也需要等车同轨普及全国后才能修建,但现在正在实施的建筑工程可一点儿都不少,北边修长城,南边挖灵渠,除此之外还有骊山陵墓要建造。
光是骊山陵墓就需要用到十几万劳工,这些大部分都是六国的刑徒和奴隶,不够的话就从各县征调人手过来服徭役。
如今秦国的徭役类型共分为三种,第一种名为“御中征发”,是由朝廷派遣到各乡县的徭役,修建骊山陵墓就属于这种类型。
第二种名为“恒事”,是由各乡县自行征发的土木工程和其余需要劳力的任务,例如为县城修城墙,挖沟渠之类的。
第三种名为“氵献”,是各地政府临时需要兴建的工程,例如当年在大梁上游挖掘黄河大堤引水倒灌进城就属于这种徭役。
“唉!”
姜珂第不知道多少次长吁短叹后,终于引起了嬴政的主意,询问道:“姜卿为何接连叹息,可是谁又惹你不快了?”
她说出了那句很经典的话:“陛下,臣有一个朋友。”
嬴政:“你那个朋友怎么了?”
他怎么感觉姜珂口中的朋友就是姜珂自己。
姜珂重点强调道:“臣那个朋友之前写了一本书,这本书写得真的特别特别好。”
“什么书?”
姜珂道:“他说,游说君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比如对方好名气,我对他说利益,那么这位君王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卑鄙的人。如果对方好利益,我和他谈利益,他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固执迂腐的人,如果对方既想要名,又想要利,那就更不好游说了。”
嬴政:……
如果朕没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名为《说难》,而你的那个朋友,叫做韩非……
“那,姜卿以为,朕所求何物?”
姜珂:“愿我大秦兴甘风雨,庶卉百物,海晏河清,长治久安,愿陛下福如深海,寿与天齐。”
“还有……”姜珂缓缓开口道,“臣希望您永远快乐康健。”
十数年来,姜珂劝谏嬴政的方法只有这么一套,但偏偏,嬴政他就吃这一套。
嬴政心知肚明姜珂的那些小心思:“依照姜卿所言,朕应该如何才能让让大秦长治久安?”
姜珂:“世界上最精明神武,最亲政爱民的陛下,最近天冷了,能不能稍微从国库里提出一点点物资来给徭役们添置一件冬衣,再熬制一些肉末羹汤呢?”
嬴政面无表情道:“你认为呢?”
姜珂:“我认为能。”
在这之前,所有王朝都是被诸侯等贵族阶级覆灭的,因此世上所有人都想不到历史上的秦朝是由陈胜吴广这两个贫穷的闾左黔首打响第一枪,由刘季这个小小亭长建立下一个王朝。
陈胜吴广刘季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农民出身。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农民起义的先例出现,也因此没人重视他们。
赶在嬴政的脸还未来得及变黑,姜珂连忙解释:“如今已经入冬,天气逐渐寒冷,如果徭役们不能吃饱穿暖,那他们拿工具的手就会发抖,无法保证工程质量。”
其实这完全没有信服力,秦朝的徭役要对自己修建的建筑质量负责,如果保修期内建筑有损坏,那么就连负责监督他们的司空都会挨罚,徭役本人也会被抓回来重新服役。
但嬴政想知道姜珂还能找出来什么理由,于是他并未反驳。
姜珂:“保障徭役们的生存,他们也能更有力气干活,这样兴许工程还能提前完成呢。”
她接下来的劝告说得很委婉,总不能直说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对徭役不好,那么他们就会造反吧?
造反这方面,嬴政想过山东六国的贵族,但却从未想过那些徭役刑徒们。
从嬴政十岁开始,姜珂就一直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要善待黔首的思想,虽然他现在还想愚民,但至少能听得进去劝。
在姜珂的不停唠叨下,嬴政点头同意了。
然后又按例问了一嘴:“还有其它事要上奏吗?”
姜珂:“如今天下已定,正值普天同庆之时,您能稍微给黔首们减点赋税吗?”
嬴政;……
他就多余问这个问题。
“减多少?”
姜珂弱弱地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成!?”嬴政差点被她这个天才想法气笑了,他现在有点想把姜珂撵出去,并且也的确这样做了,“孟羊,送丞相离开。”
御前伴驾多年,孟羊早已明白陛下的想法,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今天真把丞相给送走了,那明天自己也会被送走。
同时得罪大秦的皇帝和丞相,这得是多没有脑子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于是孟·高情商·羊选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着头,假装自己聋了。
“陛下,臣知错,四成是有些多了。”姜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微笑,将自己的四根手指头放下来一只,“三成?”
“孟羊!”
“两成……”姜珂连忙改口,“两成也行。”
最后嬴政还是没同意减免两成赋税,在姜珂的一番磨叽下,改成勉强同意减免一成赋税。
姜珂闻言,在他耳边夸了一顿彩虹屁,嬴政正受用着呢,本想等她说完之后再和她商量一番巡游之事,没想到姜珂说完这些话后突然毫无征兆,且十分无情地离开了……
离!开!了!
而且连头都没回。
嬴政:……
嬴政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好像被姜珂给骗了,但因为他不知道鲁迅这个人,所以并不能确定具体是如何被骗的。
“孽友!”
殿中史官的笔都快记冒火星子了。
据《史记·姜丞相世家》记载:始皇帝元年秋,帝相于殿内议赋税,因事不善,帝欲驱相于殿外,未果,继言之,二者皆欢然,谈毕举,姜丞相不告而别,帝怒,曰:孽友。
姜珂从殿里出来,虽然知道君无戏言,嬴政答应了的事情就不可能反悔,但她还是如一阵风似的快速离开这里,就连中途偶遇的章邯都未来得及打招呼。
回到丞相府中,姜珂告诉范增:“大王同意了,而且还顺便减免了一成赋税。”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
范增:……啊?
范增脾气急,但这不代表他不通情理,他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没想到姜珂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办成了?
不愧是我主君。
还有,他最好奇的是:“您是如何说服陛下减免赋税的?”
姜珂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可说,不可说。”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姜丞相依样画葫芦曰:“陛下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假如你告诉他要减免一成赋税,他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告诉他主张减免四成赋税,那他可能就会同意减免一成这个选项。”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除了骊山服徭役的人外,还有北地修建长城的徭役,士兵,以及各个乡县的徭役,这些人数加在一起很庞大,好在因为秦国之前已经大面积推广棉花的种植,有很多故秦人和原三晋之地的黔首能买得起冬衣,对于这种不需要分发棉衣的人,姜珂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