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秦丞相,姜珂也举杯敬酒,夸了嬴政几句,这就像打开了一个水阀的开关,殿内夸赞声瞬间同流水般流出。
陛下嘴角上扬,投桃报李,同样言道诸位爱卿亦是忧国劳心,才华特异优秀,堪称金玉之精粹,是大秦必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殿内气氛一下子变得特别好,特别温馨,特别欢乐。
然而总有人要出来打破这片温馨景象。
一声带着不屑的“哼”回荡在殿内,瞬间拂了所有人的兴致。
是淳于越。
和历史上的情节相同,他先把周青臣骂了一顿,说他是佞臣,又在这大好的时光里很没有眼力见儿地说里说万一有人造反,没人帮忙平乱怎么办?执着不休地提起了古代的分封制。
还举了六卿,和田常的例子。
嗯,就是那个田氏代齐的田常,和瓜分晋国的六卿。
不得不说淳于越是会举例的,当然,姜珂也很会比喻,比如把淳于越比为古秦朝掌管扫兴的喷子神。
然后淳于越又莫名其妙地把姜珂骂了一顿,说她是佞臣,谄谀奸臣,狡猾奸诈。
当然她手下那些九卿们也不例外,有一个是一个全都挨了他一顿骂。
大秦小喷菇,见谁喷谁。
典型的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喝水我刹车,领导开会我骂人。
唯一没被骂的优旃:骂了他们可就不能骂我喽……
姜珂:?
诸位大臣:?
九族不想要了?
不是,老淳于越你是不是被你的敌人给魂穿了,故意做出这么降智的事情,目的就是为了惹怒陛下,让陛下一怒之下诛了你的九族,杀了你的全家,喜提九族消消乐套餐?
你有病吧?这大好的光景里我们夸两句陛下,哪里就佞臣了,哪里奸臣了?
姜珂偷偷看了一下嬴政的脸色,发现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起来应该挺生气的。
她好像知道焚书这事是怎么来的了。
不是,陛下你情绪这么稳定的吗?怪不得你能当皇帝,这要是我的话,我得把这七十多个博士仆射们全砍了。
果然,情绪不稳定的人当不了皇帝。
李斯大概是全场上唯一一个挨了骂却还高兴得差点合不拢嘴的人。
你说这事儿弄的,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敌人就自己把破绽给暴露出来了。
淳于越是儒家学者,和孔子一样主张恢复周礼和周朝制度,在他看来,分封制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怎么能随意修改呢?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肯定会令陛下不悦,也肯定会结下很多仇怨,但他不怕,他就是要说出自己的主张,坚持自己所推崇的周礼。
淳于越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高洁的人了。
他将自己代入到屈原的角色中,而姜珂和李斯等坚持郡县制的朝臣们便是那些如油脂般光滑,如兽皮般柔顺的世俗小人。
世界溷浊不清,我淳于越绝不同那等佞臣小人一般随波逐流,定要做一竭忠尽智的廉洁正直之臣!
筵席上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被他破坏,博士儒生们希望能从淳于越的话里捞到些好处,李斯想要趁机倒油除掉儒家,其他官员们也都是各有心思。
“陛下,臣之所言,皆出于肺腑也,请您三思啊!”
因为激动,淳于越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就连身体都有些颤抖了。
嬴政高坐明堂,临观八方,视线一一扫过殿中诸臣,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底,记在心里。
“众卿以为如何?”
他总是这样,将自己的心思秘而不宣,安静得令人发悸,什么也不说,殿中自有懂他心思的朝臣替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姜珂重点观察李斯,看到他那明显凝神思考的表情,心想坏了,这老家伙一肚子坏水,对敌人下手快准狠,估计心里正琢磨着焚书、愚民,排除异己,集中皇权这件事呢。
李斯正要起身,姜珂连忙抢在他前面,起身行礼,道:“陛下,今日美酒太烈,定是淳于博士上了年纪,喝醉酒后瞎说呢。”
她道:“醉酒如做梦,正如梦中之事和现实相反,醉酒也是,这样换算过来,那淳于博士话里实际的意思其实是郡县制乃圣明之策,陛下您乃圣明之君,当然,我们这些朝臣……”
姜珂露出了一个自夸的笑,然后看向在场这些人:“那也是良臣啊,如此我大秦必将万世永昌,大家说是不是啊?”
李斯,淳于越,你们两个最好能识时务些,借坡下驴将此事事就这么糊弄过去,到时候咱们还是好同事……
但显然,有些人天生犟种,就是没有眼力见儿。
对于姜珂的解围,淳于越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犟道:“贵重的黄钟遭到毁坏丢弃,低贱的瓦釜却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奸佞小人洋洋得意,贤名之士却默默无闻啊!”
姜珂:骂谁瓦釜呢?我真是给你脸了。
“陛下,淳于博士病了。”
姜珂瞥了一眼淳于越,语气平淡,好像宣读死亡名单的死神。
屋内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就连诸位朝臣的呼吸声都轻了不少,好奇姜珂接下来要说的话。
淳于越刚才骂人时候中气十足,嗓音洪亮,甚至还会用典,丝毫没有任何生病的样子。
姜珂解释道:“淳于博士宅中养了两只毛色油亮,行动迅速的獾犬?”
淳于越虽不知道她问这做什么,但还是点头承认了,大秦可没有哪条律法上提过养犬犯罪。
姜珂又问:“其中一只獾犬可曾抓伤了你?”
淳于越心里一惊,自己的腿的确被獾犬给抓伤过,不过伤口很小,还不到一寸,只是破了点皮,连血都没出,所以淳于越并未在意,连医师都没叫,就直接去上朝了。
她怎么知道这件事?见微知著,淳于越心里猜想姜珂一定是在自己宅中安插了间谍。
他试图让姜珂难堪,于是直接质问道:“佞臣,你在我宅中安插间谍了?”
“我可没有啊。”虽然的确安插了那么一点点人,但那也不能直接承认啊,该狡辩的时候还得狡辩,“淳于博士莫要胡说,你这不是□□夜哭,平白诬陷好人吗?”
淳于越气道:“那你是如何得知老夫的腿胫被獾犬抓伤这件事?”
姜珂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啊。”
“但凡养殖大型猎犬的人家,肯定都或多或少被抓伤过,我猜您应该也不例外,所以便顺口问了一句,如今从淳于博士的反应来看……你的确病了。”
淳于越气得心脏都快从身体里面跳出来了:“你才有病!”
姜珂:“医书上曾经提到过淳于博士的这种症状,被犬类抓伤后一段时间,有可能会出现双眼通红,装若疯癫,胡言乱语等症状,此病名为癫犬病,不宜为外物所扰,需要归家卧榻静养,否则将会惊厥而亡。”
这些话都是姜珂瞎编的,为了避免日后文献的准确性,姜珂决定等秦彭生写医术书的时候跟他说明白狂犬病的正确症状和后果。
“看这情况,淳于博士如今已病入膏肓了,若再不归家静养恐怕是要出人命的,想要那等悲惨后果,臣实在是痛心啊。”
姜珂走到淳于越旁边,忽然提高音量,抑扬顿挫,节奏分明道:“所以臣替淳于博士请求陛下允许他致仕归家,从此再不理朝堂事端。”
淳于越闻言气得要死,他双眼大睁,瞪得滚圆,用手指着姜珂,一句“黄口小儿,信口雌黄”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姜珂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您清高,您了不起,那您也要为儒家学派考虑一下吧。”
“姜珂虽卑,杀几百个儒生的权利还是有的。”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淳于越却没有直接选择投降,他依旧在思考。
其实在大多数古代学者心中,有很多东西都比性命重要,例如百年前的墨家巨子孟胜为了一句对阳城君说过的守城诺言,宁愿带领手下的一百八十名弟子慷慨赴死,也要替他死守城门。
这件事听起来很悲壮,很豪气,很值得被后人称赞。
可关键当年阳城君被人攻城的原因是他带人一起射杀了兢兢业业为楚国变法改革的吴起,光杀吴起也就算了,关键弓箭还都射偏了,射到了死去的楚王身上,那箭密的,都快把楚王给射成刺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