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
丞相她现在很危险!
那晚宴会上姜珂和儒法两家的对峙如今朝堂内基本已经算是众人皆知了,就连韩信也不例外,在他看来这场事端完全就是因为淳于越和李斯这两个癫公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癫,姜珂处在中间受到无妄之灾,还得为他们俩收拾烂摊子,让他们没贬官没挨罚完好无损地顺利结束这场宴会。
但很显然有些人不这么想,那晚之后定会有人认为姜珂此举是在挡他们的路,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寻思害姜珂呢,什么阴谋阳谋找刺客找杀手之类的,或者万一想到更狠毒的办法陷害丞相那可如何是好?
而这些琉璃水晶夜光石就是陷害姜珂最好的证物。
水晶琉璃本就是世间罕有的宝物,而这等完全透明品质的琉璃,全天下也只有姜珂手中才有了,这是世人众所周知的事情,倒不是担心姜珂眼光有问题,识人不清,只是万一有人想要用她门客手中的琉璃闹事,想尽办法或偷或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总会有人一时不慎中了计谋,失了琉璃。
万一这些坏人届时用这些信物来做坏事陷害姜珂可如何是好?
虽然姜珂偶尔欺负他、凶他,但也是平对他和母亲最好的人了,自己可万万不能让她被那些下作奸人陷害了去。
韩信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去找姜珂说明此事了。
姜珂看到韩信一副求夸奖的表情,想到《儿童心理学》里说了家长要对孩子实行鼓励式教育,于是很提供情绪价值地把他给夸了一顿,夸得韩信面露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最后这场谈话以一句“时间也不早了,快去学习吧。”结尾,韩信快乐地背起他的小书箧继续去找王翦学习兵法去了。
许存路过,见此情形,问道:“主君为何不告诉他具体原因?”
姜珂:“年龄太小,矜才自傲,需要沉淀,及冠再说。”
但不得不说,韩信的担心其实很有道理,朝堂之上,波谲云诡,阴招不断,就比如现在,有人悄悄打晕了数位要从咸阳离开去三川郡出公差的墨家弟子,将他们暂时关押起来,随后又兵分几路,快马加鞭朝着不同方向跑去。
“郡守,这是丞相给您送来的信。”邮人弯腰,态度恭敬,甚至不敢抬眼直视陈平。
收到姜珂的信,陈平自然欢喜,接过后却感受到这信笺和从前有些不同,用手一捏,里面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陈平屏退旁人,拆开信笺,从里面掉出一串琉璃珠佩,冰清玉润,放在日光下可以看到光亮通明,很独特,一眼就能看清是谁的东西。
这次的信上没有任何长篇大论,只短短一句
昏君无道,当扶持扶苏公子上位,以此为凭,五月十八,反。 姜手。
历史上的造反大才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姜珂在其它郡县的几位心腹也都收到了类似的信。
时间线拉回宴会后第三天,也是姜珂宴请李斯的当天。
虽是在正堂宴请李斯,但是没有乐曲没有舞蹈,没有美食更没有美酒,看起来颇为简陋,很明显姜珂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是别有用心。
李斯已经老了,年近六十,虽然每天高强度工作的锻炼,使他的脑袋和思维没有退化,可身体上的老化却是无可避免。
自从泰山封禅归来后,李斯有预感自己的牙齿已经开始退化,不再能啃得动骨头,果子之类的食物,最近用餐也只是吃一些软乱的羹汤而已。
再瞧瞧姜珂为他准备的菜,一整只的白水煮羊,只加了一点盐巴,除此之外连些葱薤都没有,看起来白花花的一片,很没食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隶妾上前伺候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动手割肉的刀匕都没有。
那当然是有意的了。
“手撕羊肉,很鲜的。”姜珂重点强调道,“自己撕。”
李斯看着眼前这一整只羊,有些无从下手,它似乎死之前心情不太好,眼睛瞪得滚圆,看起来有些吓人,勉强将手虚放在羊的一只后腿上,纠结片刻,依旧下不去手,他深知姜珂的行事风格,不喜弯弯绕绕,便干脆直收手,不再同她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姜珂,你这是何意?”
“什么师兄?你要找哪个师兄?”姜珂故作惊讶,“韩非师兄如今不在咸阳,他去蜀郡游学去了。”
对症下药,有的放矢,历史上除了嬴政外,李斯忌惮的人不多,一为蒙家二为韩非,偏偏这些人还都被姜珂给一个一个搜罗起来了,所以现在李斯忌惮的人又多了个姜珂。
果然,听到韩非二字后,李斯心里的火气立刻消散不少,冷静下来后就连语言都平和许多。
“姜丞相,咱们师出同门,从你日常行事作风来看,亦颇有法家风范,为何非要反驳斯之所言?”
这也是李斯所好奇的,姜珂是整个朝廷里为数不多和他一样坚决支持郡县制的人,之前李斯的好几个提议她也都推崇,为何那日反驳的如此激烈?
不过实际上姜珂也挺给儒法两家面子了,谁也没贬低,说的话可以称得上体面二字。
姜珂没有回答李斯的话,而是带上手套,也不顾是否雅观,直接硬生生从煮羊上拽下来一只后腿,递到李斯面前:“答案就在这只羊腿里,李廷尉,请。”
李斯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过羊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这肉煮的时间短,内部夹生,肉在李斯口中咬不动也嚼不烂,真是苦了他的牙。
他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姜珂究竟是何用意。
她这是在告诉李斯:如今法家势头已经在朝堂中很猛烈了。
小心贪多嚼不烂。
第141章 儒法
李斯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 汨湿了两侧的鬓发,将羊腿放回桌案后,又用帕巾擦了擦手, 整理好仪容,这才张口:“时机已到,李斯并非贪多。”
从目前形势来看还真就不能批评李斯目光短浅,毕竟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次大一统, 之前没有任何经验, 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以李斯的视角来看,秦国自商君时起便以法立国, 如今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而那些儒生博士们虽然在朝为官,可大多都是担任一些礼仪, 祭祀,占卜之类的职位, 根本没进入到秦朝统治核心,至于其它墨家道家之类的学者, 更是处于秦国朝堂边缘地带。
而且他也不只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更想要维护皇帝的统治。
可是以两千多年后的视角来看,一个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常态, 秦朝虽然是第一个王朝,可在这之前秦国已经存在了五百年,五百年的时光足够一个国家由盛转衰,所以之前那套律法已经不合适了。
姜珂一拍食案, 发出“啪”的一声, 转头对一旁史官说道:“这段别记。”
但秦汉之前的史官都很有风骨,崔杼弑其君这件事连着死了两个史官, 继续将刀架到第三个史官脖子上,第三个史官依旧如实记载,现在也是一样,对于史官来讲“这段别记”意味着很大可能丞相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特别重要,特别劲爆。
史官集中精神,握笔的手更用力了。
姜珂没注意到史官的小动作,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将头转了回来,对着李斯一顿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以为范老单是为了反驳你才说出这句话的吗?焚书,愚民,宜刑,宜戮,看似是平息了思想之乱,可实际上确是在饮鸩止渴,现在打得鸡飞狗跳,鸭毛鸡血,一百年后只能每天阿巴阿巴了……”
“苦命以富贵人,非天下长利也!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则国危。”
这可不是姜珂自己的话,而是韩非《难一》里的句子,是法家自己推崇的理论。
“咱们法家做事也不能做的太绝,诛心比诛刑更重要,外法内儒,推行秦律,潜移默化教化人心。”
姜珂用自己那超快的语速说了一大堆话,史官根本记不过来,就算能记过来,这……这这这些话也不适合记在史书上啊!
于是史官只好用他擅长的春秋笔法将这些总结成一句:姜丞相怒而斥焚书。
李斯板着个脸:“斯明白了。”
虽然李斯现在已经没有想要继续焚书的心思了,但姜珂刚才那番训斥实在是太不给自己留面子,太过分了!他能有好心情才怪。
但话又说回来了……
李斯这人主打一个能屈能伸,看到姜珂身上的金印紫绶后,又努力挤出了个笑,虽然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但至少摆明了态度。
与其有时候乱想那些复杂的人际交往,还不如努努力提高官位,就算你对他态度不好,对方也会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一直到李斯离开,姜珂也没忘记继续给他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