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劝说刘敬换一件鲜洁的衣裳去见丞相,却被刘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拜访我的时候赶上我穿着丝绸衣裳,那我就穿丝绸衣裳去见她,赶上我穿粗布短衣,那我就穿粗布短衣去见她,即使陛下来了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敬的信念感很强,他认为自己有着孤特自立,不同世俗的志气。
是的没错,即使是儒生内部也有鄙视链,彼此之间相互轻视。
比如刘敬就很看不起卫雍和叔孙通。
姜珂没那个闲心观察刘敬今天到底穿了什么衣裳,今天她来这里可是有目的的。
刘敬刚一进殿,还未反应过来,姜珂便性直口快,直抒胸臆道:“来!予与而言。”
来,你听我跟你说。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先把气势拿出来,吓一吓刘敬。
果然,刘敬被她吓了一个激灵,很大可能是姜珂声音太大吓的。
姜珂:“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何为仁哉?
姜珂这是在问刘敬怎样才能做到“仁”字,这可是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研究了一辈子的话题,如今被姜珂突然一问,倒是把刘敬给弄得有些懵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难道离我们很远吗?只要自己愿意实行仁,仁就可以达到。
上钩了,也算不枉姜珂连夜背诵孔子语录,如果刘敬说得是另一句话,那她还得重新组织语言。
姜珂趁机下钩道:“孔子先生用一生来推崇“仁”字,仁的含义是品德完善,仁的思想是为人着想,刘老学识广博,为何直到今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姜珂批评自己,刘敬那个气啊,引经据典给姜珂一顿批评教育,说她是个什么也不懂,不尊重前辈的竖子。
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被骂竖子的姜珂:……
免疫了。
“您说我不懂仁义,您懂,您最懂了,您既然这么懂仁义,那为何还非要支持分封而反驳郡县?”
姜珂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礼貌的人,对面都这么没礼貌了,自己还对他用尊称。
她是懂得如何三言两语气死儒生的,就比如现在,短短一句话把刘敬气得手都在颤抖,感觉呼出的空气里都带火星子,你了半天,又说了好几句竖子,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珂:……看这架势,我不能一个不小心把刘敬给气死了吧?这样的话即使我是丞相那也得挨罚啊!
挨了骂的姜珂还得主动安慰刘敬,告诉他平息下情绪有什么问题咱们俩慢慢讨论。
刘敬:“你这竖子,你懂什么,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周礼,岂能随意更改!”
也是姜珂嘴快,顺口说道:“可是周朝已经亡了啊,现在是秦朝。”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自己光是提及了一个郡县制刘敬就如此激动,现在再听到周朝亡了这四个字还不得嘎嘣一下气昏过去啊!?
刘敬虽然没像她想得那样昏过去,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珂觉得有时候儒生们真挺玻璃心的,几句话就能把他们给说碎掉,不像法家,只要能成事,贴脸开大都无所谓。
姜珂:“那孔子还说了,自己绝对没有四种毛病,不自我膨胀,不凭空猜想,不顽固拘泥,不坚持己见,您目前至少占……”
姜珂比了个“三”的手势:“后三种。”
刘敬:“小儿狂妄,一片胡言乱语。”
姜珂道:“我胡言乱语,那您说说我究竟哪里说错了?您如此坚持周礼,一直认为郡县制不好,这不就是后三种毛病吗?”
“嗳……您别又生气了昂,刚才咱们俩可是说好的心平气和谈。”
谁和你说话了?刘敬虽心里反驳,但总归还是消下去了一点气。
“除了周礼,您还能再说出分封制有什么别的能让我无法反驳的优点吗?但凡您能说出来一条,我现在立刻去找陛下,劝说他恢复分封。”姜珂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虽然她的保证不太管用,但至少这个饼是先给刘敬画出来了。
刘敬:“分封子弟功臣给陛下当做辅助,这样即使出现谋反暴动,也会有人及时来救援陛下。”
姜珂:“可是施行郡县制之后君权完全都掌握在陛下自己手里,卿大夫手中并无兵权,这样怎么谋反啊?”
一句话差点没噎死刘敬。
“分封制可以开发边远地区,扩大吾皇统治区域。”
周朝初年辽东,象郡,桂林郡这些地方都还是一片荒芜,若非是周公分封各路诸侯王,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大的疆土。
蒙恬:合着在您眼中,我守了这么长时间北地,就是在一直吃干饭呗?
姜珂:“您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刘敬轻抚胡须,做胸有成竹状,然而姜珂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给气死:“那行,既然这样,本丞相替陛下决定了,封你为匈奴王,封卫雍为东胡王,你们两个现在每人带五万兵马北出雁门关,去把长城以北的地盘打下来吧。”
刘敬:……
殿内陷入尴尬沉默中。
若论引经据典,他刘敬世无其二,若说弓箭拳脚,也略懂一些,但这带兵打仗……还真就是他的盲区。
姜珂:三句话,让一个大儒对我百口莫辩。
姜·教育·珂:“有时候我觉得咱们儒家有些人真的很没有礼貌,很无理取闹,就比如之前无论李廷尉说什么话,某些人从来都不听,把他当成空气了,人家和你辩驳理论,可是咱们呢?无论人家说什么,就只会提起周礼二字,刘老,您这这事我冤枉人了吗?”
似乎……还真没冤枉。
一句话直接把刘敬给说沉默了。
“为什么咱们儒家不能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呢?要学会倾听,学会分析别人的话,就比如现在,您慢慢听我和你分析……”
“如今秦朝就相当于是一颗大树,如果真的实行分封制,那些诸侯王就相当于树上的枝干,您说对不对?”
刘敬点头:“正是如此。”
“这您都能这么快想明白,不愧是刘老,您真是太博学了。”
刘敬:……这语气,怎么跟夸小孩似的呢?
姜珂:“枝干生长的太过茂盛,就会分走主干上的养分,曾经秦楚齐燕赵魏韩这七个国家是怎么来的?不也是分封来的吗?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可八百年后就不一定了,大家相互猜忌相互攻打,这都是经常有的事情。”
其实姜珂说这句话只为提高立意,对于刘敬来讲用处不大,因为刀子没砍在他自己身上,他肯定不会知道疼。
“就比如现在,您,去给刘季五万钱,现在就给!”
刘敬:“我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给那小子钱?”
姜珂:“他氏刘,你也氏刘,你们两个千年前都是一家人,既然都是刘家人,那你凭什么不给刘季五万钱?刘老,您真是太自私了!”
刘敬:……
刘敬为了恢复老祖宗的周礼,忍痛点头同意给刘季五万钱,反正大家千年前都是一家人,到时候再要回来也行。
没想到姜珂她居然还得寸进尺:“那能把您那刚出生的小孙子送给刘季当儿子吗?刘季如今都三十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您就给他一个孩子呗,一家人不能太自私。”
虽然刘季也不太喜欢儒生的孩子。
刘季目前在忙事业,没时间去找沛县的曹氏,自然也就没有刘肥这个长子了。
刘敬感到无语,刘敬非常想要跳过这个问题。
所以他现在开始思考郡县制的合理之处了。
姜珂继续火上浇油:“如此行事,百年后同样会有毁弃骨肉亲情而以兵刃加身的事情发生,有血缘关系的诸侯贵族之前尚且如此残酷,民间灾祸之变化又会如何发展呢?所谓仁义,当为民之所谋也,必须将社稷之福,天下之利,摆在首位。”
这句话恰好说到了刘敬的心坎上。他并非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实际粟黍不分的肉食者。
他推崇周礼,更推崇周朝的德政,他不希望君主们骄奢淫逸虐待百姓,更不希望黎民血流大地暴尸荒野。
刘敬年少时也曾学习孔子周游列国,只不过他虽能和孔子见到相同的山水风景,可民风民俗却早已大不相同了,他连孔子的时代都回不去,又何谈恢复周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