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曼单于的毡帐位于部落北侧,是整个部落中最奢侈最豪华的毡帐。严寒的冬日, 为了保证取暖, 毡帐内外都覆盖了一层细密柔暖的狐貂绒,面积极大, 用珍贵的松石、黄金、蜜蜡等装饰,彩色丝帛上面挂着各种绘有日月星辰, 苍狼白鹿之类的图腾,在一群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毡帐中显得格外鲜明夺目。
匈奴部落制度有些类似分封制, 头曼将他看中的功臣和亲属全部都分封到别的地方, 因此王帐周边只围绕着数十只毡帐,和平民匈奴隔了有一段距离。
头曼的相貌和冒顿有七分相似, 只是个子比冒顿矮了一些,他面上带着忧愁神色,焦虑与担心使他在帐中一直不停歇地走来走去,就连头上象征着草原之主地位的金顶鹰冠都戴得有些歪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 秦军像一群幽灵似的打了进来, 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去御敌了, 如今帐中只剩下寥寥数位大臣,俱是头曼人心的心腹之人,聚在一起商讨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一位匈奴大当户建议头曼干脆骑马持刀和秦人拼了,匈奴人都弓马娴熟,就连身高不达标骑不上马的几岁孩童都会骑羊,作为匈奴单于,头曼自然也是有些真功夫的,虽无万夫不当之勇,却也称得上骁勇善战。
髀间未生肉,仍可上马战,可头曼这次却迟疑了。
因为秦军的武器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惧。
无论是可造成天崩地裂的黑色粉末,还是能喷出不灭之火燃烧全身的长条形武器,就连长枪似乎都比之前交战时更加锋利了。
人们面对强大的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的,即便是自诩骨子里留着苍狼血脉的挛鞮氏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当户的建议,头曼没有任何表示,这时张良走了出来,用匈奴人特有的行礼方式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说出自己的建议:
“您怎可轻易冒险?”
“乌呼其当户所言风险太大,中原自古以来就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单于您还活着,那咱们挛鞮部落便还留存有一片火星,存在可以翻盘的机会。无论多么微弱的火星,只要遇到柴禾便可重新燃烧,顷刻之间成燎原之势。”
数月来,张良也学会了一些匈奴语,虽然口音听起来怪怪的,至少能让人听懂。
说完这些,账内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便另有一位当户气势汹汹地斥道:“什么星星,什么火焰,都这时候了还提烧火的事做什么?中原人果然无用。”
张良:“?”
张良头上冒出许多问号,什么叫无关的话啊?我不是提出让头曼先逃跑的建议了吗?
张辞轻轻拽了一下张良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意。
匈奴这帮蛮子性子直,根本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按照主君的话来讲,阿兄这叫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道:“单于,我们逃吧,逃到东胡去,只要您还在,那挛鞮氏的荣耀便在,我相信您一定会……”
整顿旗鼓、东山再起这些文雅之词词刚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换成:“重新强盛,我们兄弟会一直追随您的。”
头曼虽未有言语,面上却露出一副沉思表情,很显然是将张辞的话听到心里了。
张良:……
张良一直以为匈奴人口中的“无知”是自谦,毕竟他之前接触过的人中,姜珂自称“才疏学浅”,韩非曾言“尚有提高”,精通算学的张苍自诩“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合着你们不是谦虚,都是真文盲啊!?
姜珂学问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
经他们俩这么一忽悠,账内便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想让头曼上马和敌人拼杀到底,另一方劝说他带上自己的私兵逃跑,以后找到机会再复国,啊不,是复部落。
敌方火力太过密集,若是此时出门迎战,结果必死无疑。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获胜了,可究竟“走”往何方,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反正现在还是名义上的盟友,张良继续撺掇头曼将琉璃白狼作为礼品赠送给东胡王。
可这白狼是上天赐给他们挛鞮氏部落的祥瑞……
头曼思考片刻,用他为数不多的文学水平理解了张良的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并觉得他说得很对。
看头曼这架势,估计是要往楼烦那边逃跑,去投奔楼烦王,见此情形,秦舞阳开始迟疑,自己究竟是跟着头曼一起东去,深入虎穴,继续潜藏呢?还是干脆留在部落里想想说辞,一会儿怎样对攻打进来的秦军解释自己的功劳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用了片刻功夫,秦舞阳便下定决心,继续跟随头曼单于,等待时机干票大的。
头曼若能成功从东胡借兵东山再起,那自己便是匈奴部落里的肱骨之臣,若从此一蹶不振下去,那自己干脆找机会割掉他的头找秦人换爵位去,反正自己总归是不亏的。
在刺杀这方面,秦舞阳从来都不打低端局。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最后却都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头曼这个天杀的神经病给他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你去除掉中原的皇帝。”
面色狠恶的头曼如是说道。
秦舞阳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他一定是最近忧思过度,没休息好,导致耳朵出现毛病,听错话了。
张良兄弟二人:……?
当皇帝果然是个高危职业,一天要挨八百遍刺杀。
秦舞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您说什么?”
用军队实力来反击秦军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头曼思来想去,如今最快速最有效的方法便只有这一个了,于是振振有词:
“本单于说让你,秦舞阳,去杀掉那中原的皇帝。”
“你不是说自己十三岁便敢杀人,别人从来都不敢正对面看着你吗?既然如此勇武,想来刺杀那中原的皇帝应该也是毫不费力。”
秦舞阳:你脑残吧?
他在心里将头曼一顿痛骂,你说得倒是轻松,发出命令只需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剩下的都想交给我,我要是能杀掉皇帝,我来投奔你做什么?
头曼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甚至将刺杀步骤都为他想好了,头曼告诉秦舞阳自己也不是白让他刺杀中原人的皇帝,会给他一张漠南地区的地图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以及一名随从。他可以用献图的名义去面见皇帝,趁其不备,用这把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杀了他。
张辞看热闹不嫌事大,提出建议:“还可以将匕首藏在地图里,图穷而匕现,这样就能瞒过宫里检查武器的士兵了。”
头曼大喜,夸他聪明。
秦舞阳:……你们说得好轻松啊,就好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
除此之外,头曼还不忘记给他画饼,言说此计若成,当以屠耆王之位待之。
在匈奴部落里,屠耆王是除单于之外最大的官职,共有两名,分为左右贤王,含金量甚至比中原的丞相还要高一些,因为屠耆王有自己的封地,分领东西二部落。
可惜这个饼再大再香,即便是刺杀成功,那咸阳宫里的陛盾郎也不是吃干饭的,他有命拿也没命享受啊。
但头曼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眼功夫漠南地图和匕首便已被放到他的手上。
地图是假的,可这匕首却的确有点东西。出窍后锋芒逼人,寒光闪闪,刀身如镜般明亮可照人,也不辜负了它世界第一锋利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