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苦笑了一下：“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救下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章太和道：“怎么讲？”
方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顺利逃出龙山，挨了演武堂长老一记七伤拳，断了七根肋骨，还中了百草堂长老的夕阳散。幸亏无声在龙山之外策应我，虽然他被废了问道境，但无相境上品的实力仍不容两堂长老小觑，拼着和两堂长老对了一掌，自己废了一条胳膊，重伤两堂长老，终究是把我和孩子带出了龙山圣地，几经辗转到了魔都。
“我已成废人，断了七根肋骨尚不足畏，那夕阳散却一天四次发作，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呆在黎家老宅连门都不敢出；无声不止废了一条胳膊，丹田也受了重创，气机一动就腹痛如绞，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我们两人都处于濒死的境地，无法再照应那孩子，只得将他送到福利院中。
“如此过了四年，我虽无好转，但无声渐渐恢复，虽然不能动用气机，但终归不再手无缚鸡之力，强练筋骨还是没有问题的。孩子已经四岁，我们寻思着可以接回来自己养着，无声一身功夫都在肚子里，不能就这样烂在肚子里。
“可是孩子却没了，那天福利院一共有七个孩子失踪，都是聪明伶俐的小家伙。根据警方的调查，应该是跨国人蛇集团干下的事情，这个解释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对于福利院那些没父没母的孩子，这种事情甚至没有媒体报道，当然，也许是上面有人不允许报道，不过后来媒体还是把这件事情掀起了别一场风雨，那是有人借机。总之，那七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无声却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个千年难遇的‘龙图血脉’已经废了，他心中唯一的愿景也成了一场空。他简单准备了半年，就踏上寻找孩子的路途，先是在大秦国，然后东南亚，东胜神洲，西牛贺洲，甚至还去过北俱芦洲，哪里有人蛇的消息，他就往哪里赶。
“他每到一地就会给我打电话，平均一周一次，每一次电话中他都说他已经快要抓住人蛇的尾巴，五年时间从不间断，我都已经听得毫无希望，他却永远信心满满。
“终于有一次他说他已经找到孩子，但他的语气却比之前没有找到孩子时还要凝重。孩子在一个暗门组织的训练营中，每天都经历着生和死的考验。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牺牲，进入了那个训练营的厨房，每天有一次接触到孩子的机会，每次三分钟，他说他要用那三分钟来引导孩子进入龙门的武学之道。
“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等那三分钟，生怕有一天再也看不到孩子回来，可是每一次看到孩子回来，看到那满身的伤痕累累，又在想，不回来也好，一了百了，省却了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只可惜他连这三分钟的时间都成了奢望，五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彻底将他的旧伤引发，他只和那孩子相处了三个月，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他最后一次打我电话的时候，他说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并将他肚子里所有的龙门典籍录在一个手机上，并把那只手机藏在孩子能接触到的地方。
“他说，他没有机会告诉孩子更多关于‘龙图血脉’的事情，甚至因为不确定孩子能不能活到训练营结束而不敢在手机里留下关于龙门的记录，他在手机最后只留下一条关于我的简单信息。他叮嘱我一定要活着等那孩子回来——我知道，他是怕我忍不了夕阳散的痛苦而熬不到那一天。
“他最后笑着跟我道别，但我听得出来那时他的声音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虚弱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本该是万人景仰的偶像，龙门中兴的天才，最后的日子却活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连死都那么无声无息，还真是燕无声啊！
“那时他三十六岁，那时孩子九岁，我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方先生一口气讲完，声音已经断断续续，脸上的皱纹犹如利刃一刀刀刻划出来一般：“孩子现在回来了，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毛病，据他自己说，跟他有同样症状的人，没有活过三十岁的——你说，我二十七年前救下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章太和道：“难道真有天道反噬一说？”
方先生摇头：“你是一个医生，也想信那些鬼话？连墨经这种经典他们都能诋毁成黑经，把霍去疾阿提拉这些龙门外门弟子拉进来撒撒谎有什么不可以？”
章太和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方先生情绪有些激动道：“我原本有很多打算——我打算如果等到我夕阳散毒性散了以后，就沿着无声的脚迹，去把孩子带回来，也许一年就会找到，也许十年才能找到，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我打算找到孩子后，授以龙门技，以他‘龙图血脉’的天赋，必定能与燕无声的成就比肩；我打算在他回来后，告诉他关于龙门，关于燕无声——可是唯独我没有想到，我一个人苦熬了二十三年，在我夕阳散毒性散失的时候，却等回来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你让我有什么打算？” 章太和轻轻拍了拍方先生朽木一般的手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贤人说过，成大事者，老天都要折磨他一番，‘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刚才也说过，我是一个医生，我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