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还没有来，弗兰克和艾丽斯醒得比预想的还早。
“……他们是我见过精神最顽强的。”伊雯在观察片刻后，都禁不住感慨，“就像是生生不息的野草。”
只要抓到了一丝活着的机会，就拼了命地破土而出，向上生长，向阳光处生长。
治疗都是循序渐进的，昨天的“手术”很成功，这也不意味着两个人就能立即正常和人对话了，他们的反应仍然有些迟钝，半天无法回复人一句话。
但是他们在思考，也在试着理解，与人互动，这对治疗师而言就是惊喜中的惊喜了。
“给予患者一些适当的、向好的刺激吧。”伊雯沉吟一会儿，提出建议，“比如说，他们喜欢什么，把东西拿到他们的眼前。”
隆巴顿夫妇的病房里有花、水果，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慰问品，但是这对夫妇看都没看一眼，治疗师们挨个去试，最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们对其他东西都毫无反应。”艾德娜有些疑惑地说，“但在拿出那个蟾蜍玩偶的时候，眼睛会跟着转……”
这个喜好也未免过于古怪了一些。
不过有效就是好的，伊雯把那个蟾蜍玩偶放到了艾丽斯·隆巴顿的怀里，看着这位因受苦而头发花白的女性心满意足。
又过了半个小时，纳威和他的奶奶到了。
伊雯正要出门，却被老妇人拉住了胳膊。
“我听说了，女士。是你提出了新的治疗方案，给了艾丽斯和弗兰克痊愈的可能……”
这位老妇人眉宇间是深深的沟壑，看面相就是极为严肃苛刻的一个人，然而再刚硬的心肠也有软和的时候，她盯向伊雯的眼眶处，微微可见绯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纳威！还不过来道谢！”
“谢谢您，加拉忒亚女士！”
纳威一个猛然鞠躬，像是自家奶奶放大音量后，身子战战兢兢的条件反射，伊雯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要紧。”伊雯柔和道，“好好珍惜和父母的相处时光。”
“嗯……”
这间病房的人数多了起来，便显得逼仄狭隘了。
艾德娜等治疗师已然出了门，伊雯紧随在后头，可她正要关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回头，见到隆巴顿夫妇动了起来。
弗兰克把放在床头的蟾蜍玩偶递给了艾丽斯，而艾丽斯则不太熟练地抱着它，磕磕绊绊地走下了床。
一步，两步，身形瘦削的女子走到纳威的身前。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一双浑浊的眼眸盯着纳威圆圆的脸庞，她抬起手来，抚摸着纳威的面颊。
而后她笑了，是那种牵扯起面部肌肉的、略显僵硬的笑，她像是竭力在回忆着什么，努力地用神态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克服身体的障碍。
她用那双皮包骨的手，把蟾蜍玩偶轻柔放到了纳威的怀中。
“喜……欢……”她吐出字来。
病房静默，无声注视这一幕。
纳威的眼圈霎时间红了。
他时常来看望父母，但大多时候是跟着祖母一起来的，小的时候他不懂事，不知道他的父母身上发生了什么，而长大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对父母的印象也是单薄的，只有病房孤零零的两个身影。
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后就住在病房里了，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在健全的家庭中长大，他没有感受过同学们习以为常的父爱母爱，这一定程度上养成了他有些胆怯的性格。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他有时会跟精神失常的父母说几句话，但大多都是他前言不着后语地诉说，有时候自己都忘了在说什么，因为他基本没得到过回应。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对母亲说的，自己有一个蟾蜍宠物，他很喜欢。
他已经忘了，可她还记得。
于是在终于有一丝好转的迹象时，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他喜欢的东西紧紧抱着不撒手，在他来到面前后，小心翼翼地把玩偶递给他。
孩子总是在母亲心里占据着第一重要的位置，这一刻伊雯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如此长时间的精神失常后，这对夫妇还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迸发出极强的求生欲，拼命让自己好转。
被爱会疯狂长出血肉，爱也会。
伊雯轻轻地把病房门闭合，透过关门前的空隙，她看到纳威吸着鼻子扑到母亲怀里，看他的口型，他是在喊“妈妈”。
在病房外等着的，除了小天狼星之外，还有小巴蒂。
小巴蒂是喝了复方汤剂过来的，用的是普通大众的男巫长相，他听伊雯转述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后，他沉默了许久。
“他们会好起来吗？”他问。
“会。”伊雯点头，“有人一直支撑着他们。”
“母亲啊……”
小天狼星的灰眸望向窗外天空，难得空茫无焦距，怅然若失。
许久，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小巴蒂也是类似的表情，他想起了自己在阿兹卡班最灰暗的那段时光，将他从监狱里换出去的妈妈。
伊雯拉住两个人的胳膊，将他们带出了圣芒戈。
她心想，今年的圣诞节，这家人终于能真正意义上团圆了。
今年的圣诞晚宴，伊雯决定去纽蒙迦德看望一下亲弟。
各家各户团圆的节庆日，盖利只有自己一个孤寡老人在监狱里铁窗泪，也未免太可怜了，伊雯光是脑补都觉得心脏揪紧。
她把小天狼星支使出去买菜，哈利闲得没事干举手去帮忙，里德尔则是还在翻倒巷没有回来，据他所说是在调查什么，伊雯也懒得管他。
偌大一幢宅子，只剩下她和小巴蒂两个人。
门铃响了两声，伊雯讶异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三位她意想不到的人。
纳威和他的奶奶裹着冬日的厚毛衣，各自手里都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一看就是携礼拜访，而邓布利多花白的头发和胡子都沾了雪，身上的巫师袍闪烁星星。
“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感谢加拉忒亚女士的。”纳威的奶奶，也就是奥古斯塔·隆巴顿拍了一下纳威的后背，提过他手里的篮子，交到伊雯手里，“她于我们家有莫大恩情，无论如何都该登门感谢一趟……可惜我们并没有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
“途中他们找上了我，我就带他们来了。”邓布利多对伊雯眨了眨眼，笑着问，“伊雯，希望你不会嫌弃一个老头子打扰了你们美好的圣诞假日。”
“当然没有！快请进。”
伊雯哪里会嫌弃，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她挥着魔杖给三个人漂浮起茶壶，给三个人各自添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坐到沙发的对面。
那些装满了礼物的篮子伊雯也没推辞，她并不拒绝隆巴顿一家的好意，这让老妇人布满褶皱的脸庞舒展了些许，她问道：“冒昧打扰，请问加拉忒亚女士和你的关系是……？”
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伊雯和“加拉忒亚”就是一张脸，纯粹的年龄不同而已，不过鉴于伊雯治好隆巴顿夫妇的魔法过于高深，基本没有人会怀疑到这个还在读二年级的霍格沃兹学生身上。
包括纳威和奥古斯塔也只是在想，加拉忒亚和伊雯之间有什么亲缘关系——格林德沃家真是后生可畏啊。
“噢，她和我是最亲密的家人了。”伊雯俏皮地笑道，毕竟同一个人怎么不算最亲密呢，“不好意思，她今天不在，有什么事你们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伊雯。”这回开口的是纳威，这个圆脸的男孩儿眼睛里像是盛了光，“谢谢你们，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我的爸爸妈妈精神状态在转好，治疗师也说只要不出意外三年以内就能恢复到正常人水平，这是一个奇迹……”
说着说着，纳威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昨天他抱着父母哭了太久，像是要把这十年来家庭缺失的悲伤全部发泄出来似的，今天不过是提到两句，尚未平复的情绪又涌动起来。
“我听到爸爸妈妈叫我的名字，和我说话……”
“永久性钻心诅咒伤害，整个魔法界无人能逆转。”奥古斯塔缓缓地站起来，这位一生都腰杆笔挺的老妇人，对着伊雯俯下身来鞠躬，惊得她也弹跳起身，伸手将她扶起。
奥古斯塔说：“人人称赞艾丽斯和弗兰克，说他们是英勇无畏的英雄，是的，我曾经也这么认为——或者说我强迫自己这么认为，拿起沾了他们鲜血的荣誉勋章，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去为他们而骄傲。”
但事实上，这天下有哪个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被折磨成了那样，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不是你们，格林德沃小姐。”奥古斯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起了淡淡的笑，“也许我这辈子都听不到儿子再喊一声母亲了。”
奥古斯塔轻叹了一声：“也许由上一辈的姓氏带来的偏见与刻板印象，就该在上一辈结束才好。”
于魔法界，格林德沃这个姓氏代表着黑暗与恐怖，但对于隆巴顿一家而言，格林德沃就是他们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