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
“对,还成两截了。”
“山上有狼,还把他肚子吃了。”
男人说:“诶诶诶,我还没出牌呢,对二!”
烟灰抖索,落在纸牌上。
亓越阳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令他迷惑的气息。
“当时输了多少钱?”
男人边看牌,边说了个数字。亓越阳换算了一下,大概能买半扇猪肉。
但是也算不上很多。起码不值一条人命。
亓越阳又说,皱着眉:“你们村里,就没有其他人提醒一下那家子吗?”
湖上盖了个小土房,怎么着也会注意到的吧。
男人喷出烟圈,不自在地说:“当时,天,天冷嘛。”
“人也没问我们啊。”
理直气壮的、麻木的,他扔出最后一张牌,喜上眉梢:“嘿,我赢了!”
亓越阳被烟酒味熏得想吐。
他到屋外换换气,又想到另一件事。
陶富家里那么穷,哪来的一口气输掉半扇猪肉的钱?
而且,虽然还没见过陶志夫妇,但很明显,那件事后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应得的处罚。
没有公理正义。即使以残忍手段害死了人。
这个地方讲究的,只有人情。
有小石子落在亓越阳脚边。
他第一反应是想到了那个夜晚,醉醺醺的男人在回家路上,被石头砸了个头破血流。
但是抬头,发现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
林一岚怒气冲冲,努力趴在墙上,用眼神逼问他怎么还呆在这里!
真的要当赌鬼吗!
亓越阳莫名有种心虚感,“这就走了。”
他和徐大娘打了个招呼,结了烟钱和赌桌钱。
徐大娘看到他身后,趴在墙头的小姑娘,了然一笑,“回去要挨骂咯。”
林一岚确实在骂亓越阳。
亓越阳看不懂手语,只觉得她比划得很快。
跟结印似的。
舌尖顶腮,亓越阳维持着严肃认错的表情,没有笑出来。
但他很快想到一件事:“一岚,是不是趁我不懂,悄悄说脏话了?”
林一岚大惊失色,怎么这也能预判到。
亓越阳说:“别学这个。”
林一岚又比划两下。
亓越阳皱起眉:“原来这个手势就是脏话。我之前好像也见你比过?”
林一岚不说话了。
林一岚把手背到身后。
没有呀。
你看错咯。
回去路上,路过陶富家时,亓越阳发现他们家灯还亮着。
李云的嗓门很大:“为什么不吃韭菜啊?你到底为什么不吃?”
陶依说:“我不爱吃。”
李云说:“明天想吃什么?”
她问了好几遍,陶依一开始没有说话,后来说了几道菜,又被李云一一否定。
屋里传来剁菜声。
陶志说:“孩子都说不想吃韭菜了,你就别……”
“韭菜好吃,吃韭菜身体好。”
李云开始埋怨:“我为了种那块地,每天就睡多久?你以为韭菜很好做吗?我每天那么累,洗那么多菜,还要考虑你爷俩的口味,怎么就没有人心疼我?韭菜……”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
亓越阳在后墙上看到一大滩血。
有人把血泼到了他们墙上,虽然又用石灰盖住了,但还是能看出来。
泼血的,应该就是儿子被杀的那一家人。
只是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
起风了,林一岚抓抓亓越阳的袖子,催他回家。
他们经过一条河,晚上的水黑沉沉的,柳枝被吹到桥上。
有人跳到了河里。
亓越阳起初还觉得松了口气。看来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桥下的黑水里,慢慢浮上一个湿漉漉的人头。
亓越阳:“……”
惨白的月光照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咧嘴一笑,吐出一滩东西,向上伸出手。
水声哗啦啦的,听着就很凉。
一片死寂里,女人开口了:“你俩愣那干啥?”
她拽着柳枝,从水中一跃而起,三两下攀到了桥上。
每走一步,就落下湿漉漉的脚印和水痕。
“……范姜沛?”
亓越阳认出了她。
不是水鬼就好。
范姜沛说:“哟,还是个熟人。”
她呸呸吐出嘴里的河水,又看到亓越阳身后的林一岚:“这你朋友?”
“看着有点眼熟啊……”
林一岚摇头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范姜沛说:“是个小哑巴呀……还挺可爱。”
“哦,”她想起来什么,“你就是村长家的养女?”
范姜沛简单跟亓越阳说了下自己的遭遇。
她比他们晚几天进的村子,在村长家附近住着,算客人。
范姜沛说:“听说村长是个独居老头,就爱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每天往山里跑。”
“然后好几年前,他在外头捡到一个小孩,”她说,“是个小哑巴,无父无母。村长觉得她可怜,就把她拉扯着养大了。”
说是拉扯确实不为过。老村长勉强能照顾好自己,养一个小姑娘却总是很头疼,大多时候还是村里其他人帮衬的。
范姜沛靠在桥上。
风吹过,她身上都是水,冷得打了个哆嗦,还是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很风轻云淡的样子。
范姜沛说:“说起来,我还是跟朋友一起进来的。”
“这个副本真可恶啊,不能组队就算了,连系统面板都不让我看。”
她开完笑似的:“好几天没看见黑核的标志,有几个早上醒过来,我还以为我就在现实里呢。”
“亓越阳,你不问问我朋友去哪了?”
亓越阳说:“死了吗。”
范姜沛笑:“是啊。猜猜怎么死的?”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淋了雨,又掉到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开始发烧。没有药,就这么烧死了。”
“你知道一个叫赌船的副本吗?S级的,满船都是幽灵,靠和boss赌博赢下来,才能活着出去。”
范姜沛说,还是笑着:“存活率好低啊。我那个朋友,特别的聪明,他过了副本,还把通关方法全发出去了。应该能救很多人吧?”
“他真的好聪明,写攻略的时候还考虑到有些玩家手上没有特别强势的道具。”
“他说他可以弄个平民版,”范姜沛说,“我现在还记得他在赌桌上all in的样子。然后他现在他妈死于一场高烧。”
“好笑吧?你觉不觉得特别好笑?”
亓越阳说:“节哀。”
范姜沛说:“我现在不想节哀,我就想黑核赶紧去死。都去死。”
缓和了下情绪,她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
如果是别人,亓越阳也许就会顺着对方的话茬,试探出那个传闻。
但是遇到的是范姜沛,范姜沛是这个地方少见的,那种可以信任的陌生人。
亓越阳说:“我不知道什么传闻。我只是路过。”
范姜沛说:“那我劝你以后不要往这走了。他们说这里有抓人做替身的水鬼。”
亓越阳迟疑:“那你刚才是?”
范姜沛说:“我想下去看看能不能遇上。”
林一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个姐姐说话很酷,但是好像脑子不太好。
范姜沛接着说:“然后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可能是你们来了,”她很冷静,“所以我挣扎了下,对方的力度变小,我才顺利出来。”
范姜沛说:“是好几只手,对方人多势众啊。”
亓越阳嘴角抽搐:“我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没见除了你以外的人浮上来。”
“可能不是‘人’多势众。”
两人尽管在调侃,还是都避讳着直接说出“鬼怪”两个字。
亓越阳说:“你能不能回忆一下那种感受?具体是几只手?”
“六只!”
三人被吓了一跳。
水边,黑糊糊的树影下,老疯子朝他们挥手:“我看到了!六只!”
老疯子笑呵呵的:“我来抓鱼啦!”直接扑进水里。
范姜沛说:“疯子的话未必可信。”
临走前,她又想到什么:“亓越阳,你对登出条件有思路了吗?”
他们都是听到一个“传闻”才来的陶家村。
范姜沛说:“我的身份是一个被雇佣的家伙,你也是吗?”
亓越阳摇头:“我是抱着某种目的,主动接近的陶家村。”
范姜沛说:“我朋友那边的线索是,我们需要知道一些信息……传闻里好像有什么关键的语句,必须知道的语句。”
亓越阳说:“我会留意。”
她摆摆手,转身就走。
亓越阳和林一岚对视。
林一岚伸出手,亓越阳脱下外衣,林一岚接过去,小跑着追上范姜沛。
范姜沛不像是会自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