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还是温热的。
在太空中，她闻不到味道，小小的一个汉堡，也不需要看就能吃掉。
但艾彼的思维开始发散想象。
如果这个汉堡一直放在防辐射但会慢慢冷却的置物盒里，它还会腐败吗？
这个问题并不怎么重要。
但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让她不去想怎么把汉堡吃掉。
所有东西都会衰败，区别只是什么时候。
唯一停止衰败的办法，就是衰败到彻底。
但她手中的汉堡是卡尔精心制作的，就连芝麻粒都有着精心摆放的感觉。
她害怕吃下去以后，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会被她吐掉，以至于她更不敢张开口。
地球慢慢地旋转了一个角度。
光芒似乎因多云的天气暗淡了一些。
“不用勉强自己。”卡尔伸出手，拿回了艾彼的汉堡。
他将汉堡放回置物盒，把碎花布小心地打结好。
花篮被放到一旁，卡尔抱住艾彼。
“就这样看看风景也好。”
艾彼的肩膀一下放松了很多，卡尔装作不知道。
但他的心像这块动摇不定的野餐布一样一直无法平静。
他抓着手下的野餐布。
突然，卡尔的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他不把艾彼带到堪萨斯呢？
那是他的家，是他长大的地方，而艾彼，也说过想要有一个家……
堪萨斯的麦香突然回荡在卡尔的鼻息之间。
“艾彼！”卡尔呼唤道，“我们去堪萨斯吧！”
他拉住艾彼的手，满怀希冀地飞起来。
“去斯莫维尔，好不好！”
“你的家乡？”艾彼的眼睛映出发着光的地球和卡尔，“现在吗？你准备好了？”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卡尔笑着说，将她抱进怀里。
艾彼不可能反对，她甚至产生了一点期待，克拉克·肯特是城市记者，卡尔·艾尔是超级英雄，那么最开始的他是什么样子？
他会有一个不平凡的童年吗？
卡尔护住她的耳朵，向陆地飞去。
他们直冲地面，却不是在坠落。
进入大气的那一瞬间，空气轰然作响！
艾彼一直被拽向脑后的发丝突然凌乱地飞舞起来，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但耳边的手指很快揽住了头发。
绿色的陆地飞快地放大，他们向着大陆中央飞去，大雁成群地划过身侧，广袤的土地一片秋天的景色。
渐渐的，在一格格田野之间，艾彼找到了他们正在前往的落点。
那看起来是一个农场，麦田金黄，长得有一人高。谷仓和乡村房屋处于中心，木板上的油漆已经褪色得斑驳零落。
卡尔是第一次在事件发生后回来，他用透视看了一眼房子，里面的东西原样未动。
但农场多年无人打理，按理说早该被政府收走。经营农场需要每年进行农贷，开春的时候借钱，秋季收获后还钱。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夏季，他们当然没有按时还贷。
木屋面向的主道路旁，一块他没有见过的牌子写着“私人领地”。
看起来像布鲁斯的手笔。
卡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下的农场, 看那块牌子上的时光痕迹，像是已经很久了。
但布鲁斯从来没有提起过。
也许这就是“蝙蝠侠如何说对不起”，卡尔心情复杂, 慢慢降落到田野间。
麦田本身的边缘已经模糊不清, 杂草和石砾没人打理，他们降落的地方距离房屋还有一段距离,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等我一会，”卡尔低声对艾彼说，“屋里都是灰尘，我先收拾一下。”
从天空降落到地面，他的心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一种怯意不断地涌上来, 像浪潮一样冲刷得他不断后退。
超人推开浪潮，走向熟悉的大门。
木门在他手中轻轻吱呀着开启了。
他走进客厅，艾彼能从窗户中看见他，满眼的怀念流连在每一个角落, 艾彼知道,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独自站在原地。
身后的麦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艾彼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并没有飞鸟被惊起。
广阔的麦田像是一堵高墙，把视线拦截在麦穗之外。
明明太空那么空旷, 艾彼的耳边却到现在仍然感到十分安静，麦田中既没有青蛙，也没有鸟鸣, 只有高高的麦子野蛮生长。
农场有些荒芜了。艾彼收回视线, 转过了头。
麦子被拨开的声音再次响起。
艾彼敏感的神经意识到有什么在靠近。
也许是一只在这里落了家的孤狼，艾彼想了想, 觉得没必要打扰卡尔, 转过身走进麦田里。
麦穗刚好比她的视野高一点点, 尤其是在她走下田埂后，阳光和小麦的金黄包围了她，像拨开纱帐一样，艾彼轻轻拨开小麦。
小麦之后，一尊灰白色的雕像悄然出现。
掩面的天使像是在哭泣，收拢的羽翼垂在身侧，剥落的痕迹令她看起来年老又衰弱，在她身后，倒伏的小麦压出一条笔直的路径。
有人推动过这尊雕像？
艾彼心头涌起疑问。
天使雕像的风格和堪萨斯格格不入，但也许这是肯特家用来驱逐鸟类的稻草人？
说不定是什么无主的名胜古迹，在超人游历的时候被带了回来。
艾彼内心只感到一点好奇，并没有怀疑什么，她只在意雕像身后的小径，但要探究也不急于一时。
艾彼绕圈观察了一下，没看出是什么动物的痕迹，决定先回田埂等待卡尔。
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她的视线离开了雕像。
一根大理石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背上。
麦田寂静极了。
日照西斜，红色的残阳推歪了影子，卡尔收拾完家里，突然意识到艾彼的心跳不见了。
他几乎忘了艾彼还在等他，房间内的一切都冲刷着他的灵魂，当艾彼的声音消失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因为他的注意力不在那里。
在他反应过来后后，卡尔却发现，他怎么也找不到艾彼的音色！
艾彼不可能和他开这种玩笑，卡尔从大门冲了出来。
超人缓缓浮于半空，寻找艾彼的痕迹。
她站在田埂上，脚边折断的杂草向麦田延伸，卡尔飞入麦田，跟随痕迹停在雕像处。
艾彼的活动似乎就到这里为止，完整的麦田也没有传送射线辐射的痕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连一声招呼也没打。
天使正在掩面哭泣，像是哀悼艾彼的离去。
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尊雕像？
卡尔的心头涌起疑问。
是谁把不用的装饰物扔在了田野里？但肯特农场离城市数千米远，怎么会有人特意把雕像扔在这里？
超人怀疑地开启了透视。
雕像在透视之中没有任何异样，就像石头一样，它有不可穿透的组成物，超人反复观察了一会，雕像纹丝不动。
以超人的标准来说的纹丝不动，那就是一毫一厘、一个分子都没有活动。
他有不好的预感。
也许艾彼被封印在雕像里了。
卡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在加快，艾彼的失踪让他身体都在慌张，他看向天空，不知是该直接求助，还是先用氪星仪器进行检测。
一阵风吹动吱呀的木门。
卡尔条件反射地回头，对艾彼在门口出现仍抱有一丝希望，他的眼睛远远透视过去，只捕捉到风的痕迹。
当他的视线离开，天使伸出手指。
麦田突然被整齐地削断了。
卡尔眨了下眼，发现视野中的变化不是自己眼花。
本来在他头顶的野生麦田，突然变回了齐腰的高度。
就像他每年都打理过的那个样子，就像他突然回到了过去。
眼前的房屋恢复了油漆的色彩。
古铜色的夕阳挂在天边，斜影之中，大门从内侧被人开启。
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不是艾彼，却是早已死去的玛莎。
在本来的地方。
天使仍在掩面哭泣。
她的双手挡着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
但一道裂纹从她指尖出现，渐渐无法控制地布满手臂。
天使狰狞地扭动着。
体内过量的能量却变成了腹中的金枪，在裂纹布满全身后，割裂她大理石般的身体，一道无法压抑的波动后——
雕像轰然碎裂。
一只小鸟捡拾着饱满的麦穗，跳到碎裂的石块上。
寂静数年的麦田中，飘出它呼朋引伴的歌声。
“克拉克！”
玛莎喊道。
“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卡尔的脚僵立在原地。
玛莎，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生动的、有色彩的玛莎。
能够飞向寰宇的超人，却没有勇气靠近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