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文件,是通知书。
准确说,是病情确诊通知书。
——数月前,我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昏迷在马路又在病床苏醒后,首先看见的,就是医生满面凝重地向我递来这份文件,充满抱歉地告知我,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文件里的第二份和第三份,是死亡报告书。
[真城裕树,二十一岁,男性,已死。]
[身份:非术师一般人,在校大学生。]
[死因:心脏骤停。]
[新田纪保,三十九岁,男性,已死。]
[身份:非术师一般人,风俗店经理。]
[死因:肺部栓塞。]
“四月一日霁,你在三月被确诊了癌症末期,最多只能活两到三个月。”昭高长老厉声道,“可你不接受治疗,当天就出院。在事后第二天,你又通过特殊手段,在医院系统中删掉了自己的病例记录,还抹除了医生们、护士们、与门卫的关于你的记忆。你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在四月份,你私底下约会了名为‘真城裕树’的大学生,他在见过你的三十天后,突兀死亡。”
“在七月份,你与五条悟搭档,在风俗店执行任务,你在吧台接触了该店的总经理新田纪保。他在见过你的四十天后,突兀死亡。”
在苍老声音的严酷质问中,我读完了最后一份文件。
——“常规尸检与涉咒术尸检的综合报告”。
“在两个死者的尸体上,都发现了诅咒的印记,以及你的咒力的残痕。”
“总监部具备充足的证据,判定你发动了禁术,献祭他人,延续自己,这是死罪。”
“四月一日霁,你如何解释这一切?!”
已悉知的病例, 铡刀般的问罪,记忆在眼前回闪,从初始到今日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目光扫过尸检报告上的死者照片, 我轻叹了一口气, 生命的消失总是使人惋惜。
审判席上,筑摩长老和昭高长老齐齐发出了冷笑, 后者说:“你瞧着对于他们的死亡是一点也不惊讶, 他们果然都是被你所杀害的。”
强灯下我抬起头, 望向黑暗中的座位,那一只只黑影像咒灵一样令人想祓除。
“昭高长老的座位离我更近呢。”我说, “那就从你开始吧。”
“……你想做什么?!快把武器收起来!你杀了我,你的老师们也活不了!”
“别紧张。这只是一把从百元店买来的水果刀, 不够硬, 刺不穿你的颅骨。”
水果刀套着塑料刀鞘,刀尖朝下,刀柄朝上,像芭蕾舞演员一样在老者的头顶旋转着, 是我将它转动了起来。我侧坐在桌上,俯视着百岁老者那故作镇定却尽是恐慌的面孔,在对方浑浊发黄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庞, 红梅色的眼睛像夜里亮得惊骇的鬼火。
话虽那样说,持刀者却也不是不能徒手捏碎头盖骨。对这一事实心知肚明的昭高长老抿嘴不言,干木耳般枯涸皱褶的面孔越发惨白。
审判室静得落发可闻。
“……好一个疯子!不仅残杀普通人为自己增寿, 还当众谋害长老!”筑摩长老重重地敲桌, “四月一日霁, 总监部从此刻起将你逐出咒术界——”
“嘘。糟老头子,闭嘴。”我打断了他, “否则我会在捏碎这个糟老头子的脑壳之前,先捏碎你的。”
鸦雀无声中,我自顾自道:“这把水果刀,购入于今年三月三日,地点是箱根的一家百元店。因为是大型连锁百元店,所以有会员制。会员在店的购物记录会记录在账户里,只要登陆就能查看。”
“哐咚——”
小刀停止旋转,落在昭高长老身前的桌面,塑料刀鞘摔掉,露出染血的锈迹斑斑的刀刃,他紧紧盯着这个物件。
“呲啦——”
金属钻头被掷出,闪着寒光割破空气,飞至屋子另一端。
筑摩长老瞳孔缩成针尖。
三颗钻头擦着他的耳廓,深深地钉入他耳后的墙壁。
投完了飞镖的我放下手。
“这三颗钻头,是手术器械,在医学上的学名是‘铣刀钻’,用于开颅手术,它们硬到能铣开你们的颅骨。”我说,“它们最新一次的使用日期,是今年三月十日,地点是东京黑市的一家地下诊所。”
我又将一只塑料密封袋放在昭高长老的面前,“这只袋子里,盛着从铣刀钻上提取出的颅骨碎屑。”
“水果刀,铣刀钻,颅骨碎……”昭高长老僵硬地说道,“你拿出的东西们,与这一场审判会有何干系?”
“当然有干系。”我缓缓地展开一个笑脸,眼神却无波无澜,“这三样物证,都源于真城裕树。”
“我在四月二十二日初次见他,在四月三十日与他外出,而你们认为我遇到他后,就用禁术诅咒了他,夺走了他的寿元。”
“可实际上,真城裕树早在三月三日,在遇到我之前,就自杀身亡了。我见他那一天,就看出来了他是活死人,是另一个人穿戴着他的躯壳。”
“真城裕树尽管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十分优越的年轻人,内里却罹患严重的精神障碍,他从国中时代起就产生了死念,他的私密账户里有上千条博客记述了他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渴求死亡的心情。他上大学后,在大一的春假,一人前往温泉胜地箱根。他告诉家人,他去度假,可他却在旅馆附近的百元店买了水果刀,打算在客房的小温泉池里割腕自杀。”
“他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他那时候所使用的,就是我今天带来的这一把水果刀。刀柄上有他的指纹,刀刃上有他的血迹。”
“三月三日,他入住温泉旅店,当晚割腕。次日早上,店员在前台发现了他留下的钥匙,没有人看见他,客房整洁如初,店员以为他退房离开了。”
“三月十日,他被人从冰柜取出,放在东京黑市的一家地下诊所的手术台上,接受了一台开颅手术。”
“关于真城裕树之死一案,我的推理全都有理有据,这儿是调查报告和更多物证。”
我随手一掷,一份沉重的牛皮纸卷宗袋砰地砸在昭高长老的手上,他面色纷杂双手颤着拿住它。
“有一个人,他盗走了真城裕树的尸体,清理了割腕的场合,他通过咒术与手术,把自己的大脑安装到真城的颅内,顶替了真城裕树。”
“他以真城裕树的身份,接近了我。再之后,他摒弃了得手不久的大学生的躯壳,又一次接受手术,将自己的大脑移植到新的躯壳,于是,早真城裕树彻底地死亡了。
携带轻飘的笑意,我不徐不疾地说着,目光扫审判席上的每一个人。
“至于新田纪保之死,与我更是无关。我在吧台碰见他那晚,取走了他的手机。手机里的东西能证明,他有重度赌瘾,欠下了巨额赌债。他是害怕经营赌场的□□找他要债,所以才吞服安眠药自杀。”
再一次我掷出了一份卷宗袋,落在筑摩长老的桌上。
“这只袋子里,则盛放着关于新田纪保之死的真相的资料,还有一个U盘,拷贝了死者手机里的东西,与赌场账户的钱款往来,□□发给他的催债邮件。”
审判室犹如一片真空的黑暗,众多长老们静默着,仿若被抽干了氧气,唯独我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