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里的知县呢？”
“知县倒是个好官，里外里在这里当了差不多有十年的官吧？我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多亏了知县老爷。只可惜没有靠山，升不了官倒也罢了，大事上也轮不到他做主。”
“这十里长亭，便是他修的吧？”
“不仅如此哩。当年这里确实只是一个大坑，有水从底下冒出来。是知县老爷……哦，他当年还只是县丞，不过跟县令也没啥区别。是老爷他带着我们弄出这么一个大湖，还有连接田地的水道。
“再后来，来这游览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本县的人气也就兴旺了起来。县令大人又修建了这十里长亭，用于观景。本地人农忙时伺候庄稼，农闲时来此叫卖些瓜果点心补贴家用。还有那小湖改成的酒窖，也是为我们百姓修的，每十年逢当年大战的日子，便全县开怀畅饮一次。
“眼见着我们的日子因为这湖过得越来越兴旺，那可恨的许家便想要来搞鬼，说什么神皇湖要交给他们才能经营好。多亏了知县大人据理力争，对他们言道‘如果刀剑神皇知道你侵占他们的大战遗迹，会有什么后果？’才为我们保住了水源。不过因为此事他得罪了许家，没少受针对。”
刘辩笑道：“这知县倒挺有意思。”
妇人听不懂这个评价，反正是好话。“那是，我们彭县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首先要感谢神皇老爷，其次就该感谢知县大人。”
说话间，风自在看到不断有人从湖里上上下下，又不像是游泳洗澡，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妇人解释道：“听一些江湖人说，那场大战后，附近剑气纵横，一月不息，至今仍有残留。每隔一些年，便会有人在湖底发现残存的剑气，若是参悟得当，就可以实力大进，所以很多人都会下水碰碰运气。不过听说这些剑气十分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被剑气所杀。”
水弼惊道：“十年前残存的剑气还能杀人？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不过随即他看了看这片广阔的湖泊，苦笑着发现自己说了蠢话。
此时离赏月的最佳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水弼等人正在四处闲看，却见火颍自顾自吃了一颗丹药，便开始打坐修行。
水弼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炼气丹。”
刘辩道：“何谓炼气丹？”
水弼答道：“炼气丹是辅助修行的丹药，可以加速真气凝聚，比市面上流行的聚气丹要高一个档次，十分珍贵。”
这次刘辩倒真不是装傻，他确实不认识。
刘辩幼时习武，服用的向来都是天材地宝，还真不知道炼气丹是什么东西。
而对于水弼而言，炼气丹他当然也有，不过那都是潜心修炼时才舍得吃的，哪里像她这样，随便打个坐都要来一粒，简直是浪费！
风自在拍了拍水弼的肩膀，笑道：“‘淑妃’按位份可是一等妃，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秩俸万石。”
水弼苦笑不言。
俸禄？别说他父亲，就连他自己，也是有官职在身的。可这十年来，从来没见过朝廷给他们发俸禄。
没等他感慨完，突闻锣鼓喧天，雅乐齐鸣，一票人马随着吹吹打打声由远及近。十里长亭的百姓也随着这声响快速散去，避之如瘟神。有些小摊贩带来的东西较为零碎，一时间收拾不及，便被踢进湖里，狼狈不堪。
妇人急道：“糟糕！是许家的人来了，怎么这么巧被我们给赶上了！”
风自在笑着安抚了她一下，道：“不用担心，我们也是有来头的人。”
妇人看他们几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心想他们又不是傻子，既然敢这样，肯定也是有所依仗。最关键的是现在跑也已经来不及了，还不如待在他们身边安全，也就没动。
风自在眼见着许家的家奴横行霸道，却没人敢管，狐疑道：“有一点奇怪啊。”
水弼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小地方的豪强，嚣张一些也是常事。”
风自在摇头道：“他们嚣张不奇怪，奇怪的是没人敢管。若说本地百姓不敢招惹倒也罢了，怎么连路见不平的江湖人都没有？来这里瞻仰的江湖人，可是不在少数。”
“应该是名门大派的人忌惮‘禁武令’，游侠散人怕招惹不起。”
风自在也想不明白，只能道：“可能是吧。”
不一会儿，便有几十个佣人向凉亭鱼贯而来，对刘辩一行人视而不见。这些佣人脚步匆匆，但甚有章法，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彼此配合无间，旁若无人的摆好香案、茶几、屏风、床椅、甚至瓜果点心。
某种意义上，这也体现了一个世家的底蕴。骤然富贵之家，是训练不出这种佣人的。水弼露出羡慕的表情，嘴上却嘲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子驾临了呢。”
刘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待佣人们将一切准备停当，陆续退出时，正主恰好现身，从远处悠悠走来，独享那长亭静幽，故作风流。
带头的是三个年轻人，衣着配饰奢华无比，尤其是居中的那个，穿的是流云金丝锦，有钱都买不到。与他相比，就连素来喜欢华服的水弼都显得寒酸。
水弼不屑道：“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宗族，架子倒是不小。”
风自在问道：“这都是谁啊？”
妇人答道：“正是我刚才所说的，许、风、董三家的公子。”
风自在瞧见她目中含怒，问道：“有恩怨？”
少妇轻笑了一声，道：“谈不上。无非是十六年前被他们强占，生了个女孩，也不知道是谁的，好在没多久就死了。”
风自在一下想起之前说她“女儿十六岁”的调侃话语，低声道：“对不住。”
妇人冷淡道：“可当不起贵人这句话。我们这等贱人呐，在你们这也就是个乐子，玩完了也就算了，不值得当回事。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忘了。”
风自在知道这话不是冲他，但心里还是难受得紧，于是问道：“是谁家的公子？”
妇人媚笑道：“没那个福气，再说年纪也对不上啊。只是许家的下人罢了。”
下人？
风自在怒气上涌。之前闲聊时妇人露过底，她今年也无非三十岁罢了。十六年前，也才十四岁。不过如今这世道，稍有姿色的平民女子，早就被人强行采摘，哪里容得你再大一大？
没想到盘膝修炼的火颍突然轻轻“呵”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为首的许公子大步走了过来，近看他样貌，还真是对不起身上穿的华贵服饰。
此时天色已暗，许公子目力较差，一开始没有看清刘辩几人形貌。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容貌气质俱佳，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知道碰上了有来头的人，步伐都轻缓了不少。
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水弼怕打起来，抢先向前一步，答道：“在下琅琊水氏。”
许公子故作疑惑道：“琅琊水氏？水也能算是姓？”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身边的帮闲也都配合得哄堂大笑。
“丧家之犬，也配进我许氏宝地？给我滚！”
水弼闻言，脸色铁青，双拳紧紧攥起，想要出手，却还是忍了下来。风自在也双目微凝，但比起恼怒，他先是第一时间快速将脑子里已知的信息过了一遍，确定双方并没有利害冲突。
也就是说，对方不是借题发挥，而是单纯的骄狂轻蔑。
五行家族，除火家本就是颍川大族外，另外四家都是寒门出身，以天子赐姓为荣。但在许多老牌世家眼里，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姓氏。
许家出身清贵，年代久远，尤其是现在攀上了袁家的高枝，与水家这等没有根基的家族确实有所不同。但心里轻蔑是一回事，说出口羞辱就是另一回事了。
许公子环视一番，正欲出手赶人，突然注意到仍旧闭目打坐的火颍，眼前一亮。
他从未见过此等面容绝美又英姿飒爽的女子。细一打量，发现火颍正在修炼，渊渟岳峙，呼吸绵长，一看就是内家高手。真气浑厚无比，比他只高不低，所以具体什么境界倒是看不出来。
许公子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水家的护卫，心想你们还真会玩。这等武烈女子放到床上，可比那些不敢反抗的小家碧玉要有意思多了。
要是放到以往，按许公子的习惯，早就威逼强抢，今日趁着月色美景，他突然想换个调调，来个郎情妾意。
以他文武双全和身世背景，还不是手到擒来？水家算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于是许公子走上前去，轻轻行了一礼，道：“敢问姑娘芳名。”
火颍朱唇半启，只赏了他一个字：“滚。”
许公子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火颍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