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县后衙,书房待客。
刘辩悠然踱步,但见府衙清贫,没有一点华贵摆饰。
屋里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棋盘,书架上的书有一半是棋谱。
刘辩道:“大人喜欢下棋?”
“俸禄微薄,也就只能有这么点不花钱的爱好了。”
知县请刘辩上座,自己居于下首,殷勤地给他斟酒,自己却只添了一碗凉茶。
刘辩取笑道:“大人贵为知县,而我只是一介布衣,不觉得礼过了么?”
知县苦笑道:“我这等寒门出身的知县,无根无基的,算什么大人。贵客仪表堂堂,气质高雅,又与淑妃娘娘为友,将来绝非池中物。下次相见时,下官恐怕是连斟酒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辩看了看知县碗中的粗茶,问道:“大人怎么不饮酒?”
知县道:“贵客想是有武艺傍身,喝点酒不妨事,我这等文弱书生就不行了。局势危乱,下官不敢饮酒。贵客若是觉得怠慢,等此间事了,下官当舍命相陪。”
刘辩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但见色泽均匀,清香扑鼻,不愧是好酒。
“大人对陈家怎么看?”
“下官见识浅短,岂敢妄议。”
刘辩耍无赖道:“反正我今天已经坐在这了,你要不说点什么,我可就不走了。”
知县一脸无奈,斟酌词句道:“陈家父子俱是人杰,与我这等长期困守一县的庸才大不一样。”
刘辩点了点头。
明白了。人才,有后台,不会在这久待。
“那许家呢?”
知县一脸幽怨的看着他,心想你这怎么还没完了?不知道背后议论贵人是大忌吗?
刘辩赔笑道:“最后一个问题。”
知县叹了口气,也懒得跟他打哑谜了,心累!
“实话讲,许家在此地扎根百年,与彭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一开始家风还是正的,在民间素有口碑,也从不做那竭泽而渔的事。直到当代家主娶了个荆州的夫人,行事便开始偏颇起来,后来攀上了袁家,做起事来就更是无所顾忌了。六年前因为粮仓的事,许家赚了个盆满钵满,看着是发了大财,但实际上却是在刨自己的根!”
知县越说越激动,语气愈发凌厉:“一个世家没了当地百姓的支持,还算什么世家?无根之木,表面风光而已。乍一看繁花似锦,可他们越有钱,百姓就越活不下去。烈火烹油,岂能长久?
“那许家主虽不是好人,却也不是鲁钝不堪、鼠目寸光之辈。如此行事,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他们心大了,不想在彭县待了,所以才这么掘地三尺的搜刮,不留后路。但百姓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今日的乱局便是明证!子曰‘苛政猛于虎’,‘上不爱民,民不死上’!”
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刘辩郑重行了一礼,道:“大人见识高远,非一县之才,将来必鲲鹏展翅,扶摇万里。”
知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脸疲惫道:“让贵客见笑了。彭县虽小,形势却复杂。尽管下官殚精竭虑,也无非苦苦支撑而已。长年累月,早就心力交瘁,压抑不堪。今日终于能一吐为快,舒服多了。”
二人正说着话,原本安静的后衙突然骚乱起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十几个男子涌了进来,其中还包括昨夜刚见了一面的许公子。
许公子刚一露面,张嘴便骂道:“让我好找!”
知县起身赔笑道;“公子大驾,恕下官有失远迎。请问您这是?”
许公子不耐烦的将他推到一边,“没你的事!”
这是冲我来的?
刘辩心中不解。他和许公子素不相识,昨日连话都没说上,打他的也不是自己,就算是寻仇也找不到自己头上吧?
其实许公子还真是只能找他。
父亲已经下了死命令,他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来。何况母亲已经跟他说了日后的报复手段,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此时竟不由得代入到一种卧薪尝胆的壮怀情绪中。
他虽然有求和的想法,但知道自己在火颍那里印象极差,贸然找上去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得找个人居中说和才行。奈何风水二人在昨天也被他骂进去了,思来想去,便记起了这个唯一没有起过冲突的人。
许公子大摇大摆的走到刘辩面前,斜睨了他一眼。
刘辩一时间搞不清楚他想干嘛。
有事说事,看什么看。
这人真是好生放肆,我站着他竟然敢坐着!
二人路唇不对马嘴,一时间气氛竟是僵住了。
刘辩也不着急,自顾自端起一杯酒,慢悠悠喝了起来。
许公子忍了再忍,终究是记得老父的嘱托,才没有翻脸。
他冷冷道:“算了,本公子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去把火颍找来。告诉她,我有事和她谈。”
“有事谈你自己找她去啊,我又不知道她在哪。”
许公子不耐烦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只要结果,不要借口。”
刘辩一下子意识到他刚才为什么感觉怪怪的了。
这位许公子,应是在模仿他父亲发号施令时的样子,只是学得不伦不类。
许公子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小厮上前两步,从兜里掏出一吊钱推给刘辩。
“赏你的。”
刘辩愣了,对着这一吊钱陷入了沉思。
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有意的激怒自己,以达成什么目的。
他一瞬间想到四五层用意,然后又一一否决。最后只能用震惊的目光看向知县。
知县毫无障碍的接收到了他的信息,苦笑着点了点头。
许公子的行为其实很好解释。他倒不是有意的羞辱刘辩,而是眼界使然。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城的县级纨绔,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众星捧月的畸形环境里,认知和处理事情的能力也就这样了。
刘辩懒得跟他浪费时间,手向外一指,道:“门在那里。”
许公子怒了。他没想到还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枉费我屈尊纡贵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
许公子语带森冷,“你知道不听话的狗,是什么下场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