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惊险？我不很明白这里面的原因，昨天那次不是没什么动静吗？
香烟的红光在他的指间闪烁，李慎之的目光看到旁边白色的长袍上，“……怎么了？”他按灭手中烟头，看我时的目光里的情绪很难看清，“很担心吗？”
我说我很害怕，“不明白……为什么看到。”
夜风如鬼，地下的人放声长哭，金纸灰片在地上轻轻的飞起，在漆黑的夜里打着旋。
我一直在棚里等候，也不敢打电话，怕表哥他们分心，他是五点半多点赶回的，说山里可能有雨，要带伞，要买一对黑鸡过去。
黑鸡一时很难买到，他们去和隔壁的家里买，黑鸡买到，人们把瓷盆，坟土，香火，都先担起来，往外面走，说很重，等到后山附近时再拿出来，不然人举着瓷盆走不到那里。
六点钟，天还没有亮。
后山的路程很远，走到姑父他们看的那个地方，应该要几十分钟，我们在前面走路，后面是八人抬起的黑棺材，棺材前有一个年轻人，提着两只鸡笼。
手举瓷盆香火的子女缀后随行，队伍哭着喊着逶迤前进，像一群鬼。
我和表哥紧紧靠在一起往下面走，路太深了，草很多，不太好走下去，李慎之在最前方，要到下面的土林子里，有一个小斜坡，他的脚步有些停顿，“慢一点……这里有点陷。”
“哗……”
在下去土林子的那个路上，棺材歪斜倒落，地上没有干涸的红土如同血水，粘在人的身上，狼狈恐怖。
棺材落下，不知道为什么抬不起来了，捆绑的绳索崩裂四散，人们凄惶嘈乱的声音在山间响起，非常凄凉。
我和表哥疲惫的停在地上，他松开拉我的手，要走过去，“怎么回事？”
天上下雨了。
李慎之抬头去看昏昏的天色，他轻轻遮了一下手里的白色香火，“敬陇，你打电话，叫你爸爸先走出来等我们。”
表哥说知道，随后把手中雨伞给我，“你们遮一下。”
他一边给姑父打电话一边去看那口棺材，“把那两套捆绳拿来换，现在就换，都帮忙，快点。”
我和李慎之停下等待，那个年轻人提在笼里的两只黑鸡已经不会叫了，很蔫，表哥忧心忡忡，轻轻拍打其中一只鸡笼，里面的黑鸡发出很长的声音，像人叹气一样。
人们恐慌的抚弄着棺材，浑身发抖，有的解不开大件的捆绳，套在手上，被一个年轻人抢过去弄开，“快点！”
他们围在棺材边忙碌，我惶急的张望，看见有人趴在棺材上往里听，几乎要滑到地上躺着。
“弄好了，走啊！”表哥在后面喊，叫我，“凤山……走吧！”
天上太冷了，我倾斜雨伞挡住他，“走吧。”
雨势变大，越靠近那片山林，我越会想起老人的脸，心有余悸，直到脚下打滑被他揽住，“……不要走神，”他握紧我的肩膀，认真的看我，“这样很危险。”
队伍举步维艰，棺木又一次落地，人们不祥的哭声如同咒语，我恐慌的停住艰涩的脚步，雨声好大，我抓紧他的衣襟问他，“你说真的，下葬以后就会好吗？”
李慎之欲言又止。
“……凤山，以后是说不准的，”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我保证老人的事我会处理好，但他们家以后怎么样，我说的不算。”
天地茫茫昏乱，我感觉他的脸上好像蒙着一层模糊的阴影，让我心里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了。
“敬陇！”姑父的喊声，“扶一下！”
姑父带人从山林中冒雨现身，他们手里有另一幅红色的绳索，绳索上挂满灰老的黄布条，他匆匆和慎之点头，奔向雨中棺木垂落之地。
绳索黄布摇晃飞动，很响，我回头张望，“那是什么？”
“福儿绳。”
姑父和其他的长辈拨开混乱的人群，处理好随后架起棺材，大声呼喝，要他们都站起来，把棺材送到下面。
等把棺材送进土林子里，我才看见里面也有一个很高的黑布棚子，里面有一块地上盖着幕布，用砖头压紧了，围起来好像是一个井口的形状，周围还有……可能是起重的器械，和外面用的不太一样。
人们掀开遮盖井状墓穴的幕布，卷到路边，支架棺木倒吊入土，棺材牢牢打进土地，福儿绳随同埋入地下……
棺材吊进，几个年轻人弄土去埋，在黑布棚子里进出，大汗淋漓。
在棺材上方盖土以后，放在路边的鸡笼也被人拿进棚里，表哥掏出里面的黑鸡，把它们用短粗的红绳拴住，牵在棺材上方覆盖的土堆里插着的“杆”上，慎之拿到另一幅福儿绳，在地上看出下钉的点，打白钉，然后用福儿绳围住土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觉得很稀奇，表哥说按这样的方法这么吊下去，里面人的头是朝下的。
那些男人不敢进去帮手，姑父叫他们叫不进去，只能走出黑布棚子，和老人家里的几个男的说话，“好好休整几天……你们兄弟几个要择日再给老人起棺重办丧礼，明白吗？今天这步下葬只是前部的‘镇尸’。”
“钱的事，不要担心，圣川说会帮你们出一部分，他叫凤山给你们带到了，”姑父告诉他们，“听说老三不好了，先照顾好他，送你们爸爸回祖宗那里的时候，他要在的。”
瓷盆香早都已经熄灭，稀稀拉拉的摆放在附近，几个年轻人将它们搬过来重新点香。
“明香只点三天，三天以后，两套绳，杆，都拿回家，就在老人灵前烧毁烧尽。”慎之看向瓷盆里的白色明香，“不要留下什么在山里。”
明香点好，白色的烟雾弥漫涌出瓷盆的边沿，流入地面，在地下渗入半湿的土堆。
人们茫然的停在地上，又不解又恐惧，“每天都来……点明香？”
回去的路上，我问慎之“镇尸”是什么办法，他说是字面意思，“过世以后，留下的这副尸身有问题，要镇。”
他最开始提出的建议是直接烧毁尸体留下骨灰就好，不要弄那些没用的，火葬也很方便，但这家人不愿意，一定要全尸，寻死觅活闹到今天，更早之前其中一次起尸时他是给了方法的，他们不照办，今天走尸闹死人彻底弄不下去了，只能他再过来，现在棺材里的尸体是被捆住手脚的，关节也已经脱开了，倒吊的意思是要散掉尸身里的那口气，防止之后起棺又起尸，那时他不会再来现场，如果又起尸，凭这家人弄不下来。
我说那到底是死了没有，他说确实死了，而且已经死很长一段时间了，腹内的脏器都化了，肚里都是尸水，但是躯干还很完好，很牢固。
“其实……老人阴灵不远，问题也不全在尸身上。”
细雨连绵，慎之重新撑起手中的黑伞，遮住我，“……不过，我就到这里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