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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河缓声开口,像以前一样说:“师娘,小河也想听真话。”

钟慕鱼虽与宋小河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也算是看着宋小河从几岁的样子长起来的,每日她提着东西来千阳峰拜访,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宋小河喜欢与她亲近,喜欢挽着她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但又顾及她体弱不敢全力靠上来。

她还会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藏起来,攒着,等得了师父的应允来看她时,再一股脑地拿给她。

这些年,钟慕鱼每次见宋小河,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唤着师娘,都差点忘记了,她是配不上师娘这个身份的。

钟慕鱼一眨眼,落下两行清泪。

“钟慕鱼!”钟昌薪在上头大喝道:“你糊涂了是不是?事关钟氏名声,你不可胡言乱语。”

钟慕鱼转头,看向年迈的父亲。

肩上的真言符箓闪着微光,钟慕鱼缓声说道:“父亲,你睁眼看看,如今钟氏还有几个天赋上等的弟子?再看看寒天宗又有多少弟子能够于人界立足?你们还不明白吗?”

她哭着道:“就是因为你们害死了颂微,才败光了咱们钟氏的气运啊!”

“胡说!”钟懿盛一声大喝,怒极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气,竟生生气晕过去。

身旁几个长老赶忙上前去扶,将晕死过去的钟懿盛抬走,只余下了钟昌薪一人。

他对钟慕鱼道:“跟我走!”

“且慢!”

观望到如今,总算有人站出来了,那女子的衣裳印有千机派的宗徽,怒声道:“钟氏与寒天宗当年究竟联手犯下了什么罪事,事到如今你们竟然还想着隐瞒?!梁檀将我们所有人困在这里,且不说他究竟打算干什么,我只知道若是你们再遮遮掩掩,先死的必定是你们钟家人!”

千机派也是大门派,有她在前面顶着,其他地位略低的门派自然也纷纷出声附和,对钟昌薪与寒天宗的弟子好一顿责骂。

先前不敢开口,是因为各门派都不敢惹钟氏和寒天宗这种势力庞大,传承百年的大族,而今所有人都困在此处抽取灵力,事情的结果如何谁也不知,哪里还管你什么大门派小门派,于是一股脑地将货撒在钟家人与寒天宗的头上。

而寒天宗的人聪明,老早就躲了起来,只余下钟家人站在殿中挨骂。

钟昌薪见状也怕有人骂着骂着冲上来打他,于是赶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大殿中逐渐寂静下来,先前站出来说话的千机派女长老对宋小河道:“你们继续,将真相查明,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宋小河微微颔首,表示谢意,转头与沈溪山对望一眼。

“我代你问?”沈溪山低声询问。

宋小河摇头,转而对钟慕鱼唤道:“师娘。”

钟慕鱼掩着泪,“罢了,左右我也是将死之人,煎熬了三十余年,总也该将这事情了结,你想问什么?”

宋小河道:“师伯的死。”

钟慕鱼低着眸,语气缓慢道:“当年梁檀与颂微争吵过后,一气之下离开了寒天宗,我听别人说他是去寻找提升灵力的仙药了,但究竟去了何方我也并不清楚,颂微下山寻过几回,后来便开始闭关,许是因为到了飞升之期,他长长几个月闭门不出。”

“崇庆三十九年,是梁檀离开的第五个年头,颂微闭关了整整一年,那是寒天宗从春到冬都是频频雷雨天气,我听师尊们说,是颂微天劫将至了。我担心他渡劫危险,便寻了灵石炼化成护身符,想去送给他,本想着能给他挡一道天雷也是好的,却不想看到颂微跟着祖父一同出门,由于好奇,我便一路跟随,跟着他们到了一处偏僻石屋,为了不被发现,我便没有继续往前跟,到了夜间才带着隐身符悄悄潜进去。”

钟慕鱼顿了顿,所有人都在看她,等着她道出真相。

宋小河问:“你看见了什么?”

或许她有了一丝后悔,不想再继续说,但肩上的真言符却驱使着她继续道:“我看见了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梁檀。”

宋小河的脸色煞白,听到这里,她大概能猜出来后面的事了。

果然,就听钟慕鱼道:“梁檀被抓到了,他结交魔族,一同下山,这在寒天宗是重罪,按律当折骨抽筋,灵力尽散,再不能入道修习,一生残废。”

宋小河扁着嘴,努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豆大的泪珠一下子滚落。

就听钟慕鱼声音轻缓,继续吐出残忍的话,“梁檀被锁在屋中,看见了我,就求我救他出去,可锁住他的符箓一重又一重,连颂微也无可奈何,我又如何能救?梁檀又要我去求钟氏,别逼颂微改名换姓,我答应了,他要我传话给颂微,要他别向钟氏妥协,专心修炼准备渡劫之事,我也答应了。”

“可是我出了石屋之后,去寻颂微,却告诉他梁檀说自己很痛苦,求他早点向钟氏妥协,不过是改个名字,有了钟氏做依靠,日后他便是飞升了,梁檀在人界也能过得舒舒坦坦。”

“我想着,不过是改个姓,没什么的。”钟慕鱼道:“且他一向宠溺梁檀,不管梁檀的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所以这次肯定也一样。”

“不曾想到最后颂微都没有答应,以一魄做交换,换出了梁檀。他亲自将这段记忆从梁檀脑中抽出,封存起来,然后将梁檀送下了山,到底送去何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没多久颂微的天劫就来了,少了一魄的他根本无法渡劫,于是死在天雷之下。”

“师伯,魂飞魄散了吗?”

宋小河问。

“颂微飞升失败后,钟氏曾动用族中大量的人手前往他渡劫之地做法招魂,却连一缕残魂都没找到。”钟慕鱼说。

什么都没找到,就是什么都不剩下。

宋小河呜呜地哭起来,想起那个站在竹林中,总是一脸淡然的师伯。

灿阳高照,青竹一节节攀高,宛若少年挺直的脊梁,不摧的风骨。

便是死,也要站着死。

沈溪山看着宋小河静静地掉眼泪,心头又涌起一股烦躁来。

她这几日哭的都没停下,沈溪山想让她别听这些东西,这些事上报给仙盟,处理起来一个都不会落下,钟氏和寒天宗都会得到应有的结局。

但她又必须要听,因为这些都是关于她师父的曾经。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被世人遗忘的故事,如若她不去追寻,就没人会在意。

然后随着钟氏和寒天宗这些人的死,连带曾经发生在梁颂微身上的故事,就彻底在世上消失了。

总要有人去听,去将故事传承下去。

宋小河也明白这些,于是她忍着心中的痛,说道:“那你为什么嫁给我师父?你分明不爱他。”

“爱?”钟慕鱼冷冷地讥笑一下,“这些事情发生之后,你觉得我与梁檀之间还会有爱吗?他就算是根本不知道颂微被抽取一魄的原因,也知道是钟氏和寒天宗联手害死了他,自然恨我,恨钟氏恨到了骨子里,若不是颂微在死前将他托付给了仙盟,钟氏怕是早就将他杀了。”

沈溪山听到此处,恍然大悟。

他之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仙盟如此严苛的地方,为何会养一对废物般的师徒,且梁檀还占了个灵尊的名号,虽说没什么权力,但却与宋小河占据了一整个山头——沧海峰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原来是梁颂微的交托。

“颂微给梁檀找了保护伞,他又常年不出山,钟氏动他不得,便将我下嫁于他。”

宋小河问:“为了什么?”

这个沈溪山知道答案,“为了风雷咒,也为了监视你师父,怕他恢复那段记忆或是从别处探听到了什么。”

他转眼看向钟慕鱼,继续道:“所以你联合钟氏演了这么一出戏,以你的假死嫁祸给梁檀,从梁檀进入长安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对吧?”

钟慕鱼道:“梁檀不死,钟氏不得心安。”

“一出戏,两个局。”沈溪山道:“但是你们没想到,梁檀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愚蠢,他将计就计,利用你的假死点燃引魂香,在众人面前揭开了梁颂微之事,恐怕你们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钟慕鱼只知计划,并不知计划进行得如何,所以当她醒来看见宋小河站在边上,祖父与父亲垂垂老矣的模样,当下就明白计划失败了。

钟氏的罪行将掩藏不住,梁颂微的死因也将大白于天下。

沈溪山道:“因为我们这边有个知天命的天师,她入局之时,这棋盘上就只剩下你们钟氏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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