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野心勃勃却无人欣赏的、孤独失利的艺术家,是一名愤世嫉俗的画家。”
这是个很老套的、甚至在那个世界称得上稀松平常的悲剧式故事。
失利的画家妄图画出一幅名动世人的作品,从而忽略了妻子与曾经最爱的亲生女儿,发狂地寻找着自己的灵感。不堪孤独与冷暴力的妻子最终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离开了他。
数年后,仰慕画家父亲的女儿也成了一名艺术生,在大型赛事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得以保送名校。
女儿欣喜若狂,连夜打车想要把奖状带给父亲看——尽管那是一位缺席她人生许久的、糟糕的父亲。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路上的状况很糟糕,出租车司机又喝了点酒。
等南宫梼得知消息时,他的女儿已经出了车祸重伤垂危,被连夜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至今仍未苏醒。
妻子情绪很崩溃,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控诉他,拒绝了他来探望的请求。
电话中,从妻子支离破碎的哭泣与哀鸣中,他听见医生小心翼翼地告知,患者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来了,要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南宫梼那晚撕毁了自己曾视若珍宝的画作,于纷乱的纸张与颜料中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悔恨交加的南宫梼,穿书了。
他来到了修仙界。
“这对一个悔恨交加的父亲来说,是如何的恩赐啊,”不死墓歪着头看芈渡,语气里全无悲伤,只是轻快地讲述道,“修仙界有太多灵药太多术法,可以使一个濒死的普通人复活。”
“为此,南宫梼从穿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研究生死之法,纵然拿自己做实验也在所不惜。”
“他也就是这么一步步,成为传说中的巫蛊始祖与人神的。”
“这就是他必须回另一个世界的执念,因为那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而能带他回另一个世界的,只有天道。”
不死墓讲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不过,很不凑巧,那个时候的天道已经陨落入世了。”
“南宫梼千方百计取得了半颗天道核心,可他不敢将天道复活。穷奇告诉他,天道无心无情,不可能因凡俗的生老病死而动容。如若天道归位后不肯将他送回去,那他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办法。”
“他要取代天道,成为这方世界新的天道。”
为此,他不惜与穷奇做交易,将自己的遗体埋葬于不死墓千年,等待天道化身的出现。
为此,他不惜以无数生灵为代价,以原书的角色为踏板,一心把这世界秩序搅得更乱更杂糅,消耗着天道的生命力。
于是,这位昔日的普通人在此,成为了修仙界千年战争的主导者与催化剂。
“尊者,您说,这是善呢,还是恶呢?”
芈渡冷眼望着他,待他说完,她抽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她身后,不死墓陡然间抬高了声调,声音一下子凄厉起来:“命运已经注定,天道被取代是不可更改的——原书剧情是这样,现实的终局也是这样,为什么您就死都不相信呢!”
“闭嘴。”
芈渡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罢这两个字,她纵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城楼之上飞去。
不死墓说的没错,她就是不信。
死都不信。
“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谢授衣静静望着持刀站在他面前的南宫梼, 语气无波无澜,双眸好似沉静幽深的湖泊。
“你不敢,对不对?”他轻声说,“你不敢承担弑天的后果, 更不敢赌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你失败了, 那千年来布下的局, 全都白费了。你害怕了。”
“在另一个世界,你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你没有机会再错一次了。”
“就算我现在不杀了你,你也会死!”南宫梼似被触到了最隐秘的痛处, 失控般地提高了声调, “那半颗核心已经被做成不死墓了,你回不去天上了!”
“与其身为人类平庸地死去, 还不如把天道的权柄让给我!!”
——“让给你?”
南宫梼身后传来芈渡的声音, 沙哑中藏着勉力克制的颤抖。
城楼上风很大, 从茫远昏暗的天空上飘来隐约呛人的硝烟气息, 蛊城上空似乎开始聚集滚滚的乌云,遮得天地万物都昏暗, 最后一丝日光也被深黑颜色隐蔽住。
整个修仙界好似被幕布遮住的舞台, 又好似陷入了开天之前的混沌之中。
南宫梼回头看了一眼芈渡,倏忽间冲她笑了一笑。
“你跟我女儿很像, 芈渡。”
人神忽然平静下来,冲她遥遥地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能再错下去。”
芈渡脸色巨变, 迈步朝他狂奔过去的那一刻, 天地昏暗间南宫梼骤然举起了刀。
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电影戏剧化的慢动作, 连飞舞在刀锋锐利的冷光急促没入了谢授衣的胸膛。
芈渡眼看着鲜血陡然间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整片雪白衣襟。
预示死亡的剧痛汹涌袭来, 谢授衣没有反抗也没有痛呼,只是用淡漠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南宫梼因紧张而扭曲的丑陋脸庞。
刀子深深没入他的胸口又被大力拔出,天道化身好似一瞬间被抽走了骨骼与精神,连站都站不住。
谢授衣后退几步,紧接着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那样,倒在了城楼冰冷的石面上。
黑衣的尊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好似也随之被利刃刺中,痛得紧紧缩成一团。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谢授衣的倒下,一并崩塌了。
她胸膛起伏,喉咙中猛然间爆出自己也不曾想象到的凄厉嘶喊,尖利得直冲天穹——
“师兄——!!!”
只那一瞬间,天幕中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狂风骤起间无数层叠黑云好似哀悼的挽联,雷霆与闪电自苍穹上爆发辉芒。
铺天盖地的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狂乱地拍打在修仙界之上,恍如疯狂的神要把这里彻底清洗干净。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瞬间,整座城楼都成了暴风雨所攻占侵袭的泥泞。
镜面空间内。
苏沉烟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跪在了紫色屏障之前。
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可他就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唇瓣陡然间变得惨白。
玄蝎吓得上前几步去扶他,可他弟弟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磕在坚硬的镜面上,齐根折断,一时间他指尖已然鲜血淋漓。
“他......死了?”苏沉烟茫然地跪在这一方囚笼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死了?”
“大师兄......他死了?”
与此同时,另一方空间内。
柳成霜眼泪霎那间就落了下来,凄惶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回身猛然间抓住了叶醇的衣角。
“谢师叔没死对不对,”她慌张地看着叶醇的脸,似乎希冀着从他眼睛里看出半点动摇,“谢师叔没死对不对?这都是,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叶宗主!!”
“叶宗主!!!”
叶醇就好像聋了一般,沉默地望着柳成霜那张年轻的脸。
他任由身体被柳成霜摇晃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唯有唇上半点颜色都没有。
好似一座荒芜的、沙哑的塑像。
风雨之中,万籁俱寂。
生者的哭喊声与亡灵的叹息声交杂在一起,飘不出被封禁的领域。
楚凄然坐在紫镜的高墙之后,抬头看着如夜色般混沌天穹中瓢泼而下的大雨,轻轻地闭上了眼。
“天道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