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呆愣地对视了一会儿，直至手机屏幕熄灭。
“你怕我。”黑暗中，他不加修饰的话语传来。
“这谁不怕啊！”我应声。
“你这浑身血，也不膈应。”
我呛他：“我这至少不流了，你这个还在往下淌好嘛！”
他不再理我，继续扒拉手机，将它搞亮了，随后垂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突然传来一阵酸楚。可能是由他努力想搞懂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联想到了我的奶奶。
奶奶也是这样，假装不在意我随着长大而越走越远，老是借着捣鼓手机的缘由给我打电话，向我问这问那。有次在奶奶家过年，我和妹妹在沙发上打手游，奶奶过来想加入我们，我们教了她半天，她连人物都没办法移动。
年纪还小的妹妹指着奶奶笑：“阿婆，你好呆嘞，这个学都不会。”奶奶看着我们不再作声，拿着还停留在游戏界面的手机，自己慢慢地回了房间。
妹妹嘴里嘟囔着：“老了啥都学不会啦。”我没有制止妹妹的行为，可能是因为我打心底里也这么想，或者是我悄悄厌烦了一次又一次地教奶奶怎么打开手机通讯录。
那天晚上，奶奶的那屋的灯久久没有熄灭，而她一贯是很不爱开灯的。寻常时候早早就熄灯睡觉了，晚上起夜也不开灯，一个人在黑暗里走来走去。我注意到这个反常的情况，敲响了她的房门。她颤巍巍走路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站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
我长大了。
而她老去了。
她瘦小的身体曾能稳稳地让小时的我骑膊马，而如今连站立都那么困难。她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一点点地变小，变得不到我的肩膀，变得那么瘦弱。而我在一点点长大，一点点从走着到跑着到坐上她害怕的铁皮怪物离开她。
她本来走在我前头领着我，可随着我的长大却越发追不上我。追不上小时候调皮的我，追不上上学后和朋友有说有笑离开的我，追不上长大了踩上火车阶梯再也没回头的我。
她不善言辞，用她假装的笨拙挽留我，而我在快步向前走，不愿意回头等等慢下来的她。
她开了门，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仍在游戏界面，里面的人物处于待机状态，把玩着枪说着：“还不前行吗，我的星星都要暗了。”
……
蓦然，老人的声音拉回了我飘离的思绪：“你看起来很难过。”
“并没有。”我努力眨了眨眼睛，努力扯出一个笑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说你眼睛都这样了，还能看见吗？”说着我想起了什么，看向袖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还能说话吗。”他微微牵起嘴角，整个人的气质突然柔和下来。“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也闻不见花香，感受不到温度。”他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轻描淡写，随后还从石棺里看似随意，实则挑挑拣拣地选出一支花递给我。“我送你我的花，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呆呆地接过，低下头不知道在想啥。突然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燃起一个念头，急急开口：“你不是说你不能……”
但他已经不见了。
石棺中的花突然开始冒起火光，并且极速蔓延开来。我没有躲避，就在石棺旁伫立着，举着那柄仍带着露水的鲜花静静地看着。石棺内花枝燃烧着消散，花香四溢又迅速淡去，火粒星子在空气中弥漫，挣脱了束缚，重新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天空。我听见妖异的花们低低唱着颂歌，那声音的圣杯里没有盛着泪水，只有寂寥流溢。我感到手中的花也在迎和着。他们的香气在迅速地流失。
火用它的焰舔舐着我，我试探着伸手去触碰那些火，它们是冰冷的，攀住我的手立刻变成了蓝绿色，自顾自燃烧了一会儿便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