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时夏把嘴里的馄饨吞下去,又张着嘴哈了两口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了,就是……哈,有点烫。”
“这家店风评很不错,生意很好,以前就想带你来吃,一直没机会。”牧冰看了时夏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时夏的嘴角上沾了一小片菜叶。
但时夏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嗯?”
“嘴。”牧冰又补了一句。
时夏的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你确定?”
牧冰莫名其妙,“不然呢?”
只见时夏用胳膊肘撑起身体,飞快前倾在牧冰的唇上亲了一下。
“行了吗?”时夏小声问。
牧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噗哧一声笑出声,笑了半天也没停下来。
“怎、怎么了!”时夏瞪着眼睛,“你笑什么!”
“我是说,”牧冰笑着又指了一下嘴角,“你嘴角有菜叶,让你擦擦。”
然后牧冰就看到时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看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那你不说清楚一点!我哪知道……”
“好了。”牧冰边笑边抽了张纸巾替时夏把嘴角擦干净,“赶快吃。”
就在这时,时夏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只好放弃对牧冰的怒目而视,转而接起电话。
然后那边就响起了胡云婷尖利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你人呢?我把会场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你,结果一问门口保安说你还没来,你在哪闲晃呢?”
“我……”时夏卡壳了一下,“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顺路稍微吃一点,马上就好。”
“吃早饭?”胡云婷拔高声音,“今天是你爸的葬礼,你居然还有心思在外面吃早饭!你知道这边都忙成什么样了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爸要是泉下有知……”
胡云婷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起来。
“我马上就过去,再给我两分钟。”时夏挂断电话,匆匆舀了碗里几个馄饨塞进嘴里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吧,快点。”
牧冰皱起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时夏一脸疲惫,在牧冰开口前就打断他,“今天日子特殊,她情绪不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说了,熬过这一上午就没事了。”
牧冰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
追悼会现场的人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多,有几个他还有隐约的印象,更多的则是完全的陌生人。
胡云婷坐在大堂里最靠近遗照的位置,坐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很多亲戚都在安慰她。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家里人不要我,把我嫁出去就没再管过。后来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了,儿子又不要我,现在倒好,连我男人都撒手人寰了,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时夏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胡云婷对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比如把他关进小黑屋里不给吃饭,比如剥夺他所有的休息和娱乐时间,比如拒绝理解他的任何爱好、性格、取向,认为他所有的人生都应该按照她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前进。
比如在时高阳把他赶出家门的时候一语不发,只知道坐在地上哭泣,然后沉默地顺从。
可是在胡云婷紧赶着擦拭座椅、把沙琪玛剥开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时夏又觉得胡云婷还是爱他的。
只不过她的爱太沉、太贵重,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在刚离开家的时候,他一度很恨自己的母亲。后来,这种感情在时间的磨砺下逐渐淡漠、消失,变得不再重要。
而现在,看到遗照前的胡云婷痛哭流涕的样子,时夏又觉得她很可怜。
八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优等生变成完全能够独立生活工作的社会人。
可是他的妈妈,似乎还和八年前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没有任何分别。
围在胡云婷边上不知是哪个亲戚看见了时夏,伸手指了指他,冲胡云婷说,“哎,那是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有脸回来!”胡云婷哭着从供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朝时夏砸去,“你滚吧!你滚!现在还回来干什么,永远也别回这个家了!”
苹果砸中了时夏的肩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时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圈,但最终只是转过头,朝牧冰笑笑,“抱歉,我得过去看看,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那颗苹果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从时夏的脚边滚到牧冰的脚边。
牧冰弯下腰捡起苹果,望向时夏匆匆离去的背影。
说话的声音传来。
“时夏,是叫时夏吧?好多年没见了,长得这么高了。”
“你看看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让你妈伤心成这个样子!不孝顺!”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怨可结的。你过来跟你妈道个歉,再给你爸磕两个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时夏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枚白色的菊花,从侧面看去,显得他很瘦、很精神,在那一群佝偻着脊背的年长亲戚里格外出挑。
但就是这样的时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垂着眼帘,温顺得像一只被圈养的绵羊。
曾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如今又主动走进了笼子。
仅仅是因为他的心太柔软、太善良,甚至舍不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痛苦。
没过太久,音响里就放起了哀乐,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在肃穆又悲伤的氛围里,时夏的父亲——时高阳的遗像被抬上正中央,黑色的挽联一直垂到地上。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悼词:“……时高阳同志,一生勤劳坚强、正直踏实、为人善良,虽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但他艰苦朴素的高尚品格,永远会被我们记在心中……”
“胡扯。”
牧冰转过头,看到时夏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爸这一生,既不勤劳坚强,也不正直踏实,而且更不善良。”时夏望着前面的主持人和主持人身后的遗像说,“他就是个赖在国企里混吃等死的酒鬼,这辈子什么价值都没创造过。”
时夏的脸上透着肉眼可见的疲惫,黑眼圈十分明显。牧冰伸出手,在人群的遮掩下握住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像冰一样凉。
“那边都聊完了吗?”
“嗯,暂时用不着我了。”时夏叹了口气,“等我妈情绪平静一点再说。”
“都和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好久没见、长大了、做什么工作、找对象了吗?”时夏机关枪似的吐了一连串,“而且他们好像每个人都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真怀疑我小时候身上起疹子是不是就这么给摸出来的。”
“不一定。”牧冰说,“也可能是被这群人的口臭熏出来的。”
时夏没忍住,露出了个笑容,又碍于场面的严肃赶紧收敛,只有手指在人群的遮掩下悄悄攀上牧冰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谢谢你愿意陪我。”时夏轻声说,“我虽然想到会累……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累。”
第70章 “没人比得过我老婆”
胡云婷到最后都哭得不成样子,任谁劝都不好使,最后是两个亲戚一边哄着一边给扶上了车,才算告一段落。
时夏留在现场跟殡葬团队交接收尾,安排下葬的日期和墓地事宜,一切都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从会场大门走出来的时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憔悴,牧冰第一遍叫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听见。
第二遍叫他,他才像是从梦中猛地回过神一样应声,“啊?”
“我说,你饿不饿,准备去哪里吃午饭?”牧冰又问了一遍。
“午饭……”时夏看了一眼时间,好像才回到现实里,“居然都这个点了,是该吃午饭了。”
“你要是困了也可以回家。”牧冰说,“下午叫点外卖,等你睡醒再吃。”
“没事,先吃饭吧。”时夏摇头,“过来的时候不是有家饺子店看着还不错,就吃那家吧。”
吃饭的时候,时夏全程都很安静。以往总是喋喋不休的他这次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只是埋头把饺子塞进嘴里,按部就班地咀嚼下咽,牧冰怀疑他压根没尝出味道来。
“下葬的日子已经定好了?”牧冰问。
“嗯,下个周的周三。”时夏说,“他们的风水先生算的一个什么黄道吉日,我也不懂。”
“墓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