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机械的播报声落下, 无机质的莹白光芒中，一道身影缓缓浮出。
永夜的雾气褪去黑暗模糊的外表，露出本身的模样。
男人一身纯黑工作服, 宽肩窄腰, 五官冷硬, 长腿跨出，从旁侧的漂浮台上拿起一副金框眼镜, 戴上之前按了按太阳穴。
长时间处于任务世界的疲惫不加克制地翻涌而出, 司起的唇角拉成一条直线, 敛下眉目。
不知为何，离开时的场景依旧在脑海中盘旋。
垂在身旁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感觉明显至极。
任务已经结束了。
司起告诫自己，情绪寡淡的面容上浮出些微的暴躁，眉头皱起，少有地发泄似的碾了碾地面。
“莫名其妙。”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但过于情绪化的用词依旧将冲进来的谢长情吓了一跳。
他连蹦带跳地凑到司起身旁，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才缓缓开口，“0718？”
谢长情的语调上扬, 同任务时脑海中的系统音相差无几，一瞬间司起错以为自己回到了任务世界，心底泛起涟漪, 良久才回应对方的疑惑。
“闭嘴。”
谢长情委屈地撇撇嘴, 暗道司起又发疯，亏半个钟前他还敬业地提醒他不要沉迷任务目标。
念及此, 谢长情的神情微变，似乎明悟了什么, 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司起，感受到对方不加掩饰的暴躁后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冷漠无情的工作狂魔居然会为感情沦陷。
谢长情微微摇头，笑了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挪到司起后方，双手抵住男人的肩膀将人向外推。
“说好了完事后请你吃饭。”
谢长情找个话题，走动间用余光观察司起的反应。作为一切的知情者，他只觉不可思议，并不会阻碍事情的发展。
他向来遵守承诺。
莹白的窄小工作间之外是望不到边界的明亮广场，冰冷的科技感充斥每个角落，周身来往是身穿不同工作服的员工，他们面色各异，行走间垂眸看向漂浮在身前的透明面板，手指勾画，完全无暇在意旁人。
停留任务世界数月的司起瞥见如此场景，神情一顿，脱离许朝烟的失落感更为强烈，他不适地偏过视线，虚虚望向远方。
“吃什么饭。”
司起开始觉得谢长情所言有理，他迫切需要一些事情填补下次任务到来之前的短暂假期。
见状，谢长情赞赏点头，恢复出门时的动作按住司起的肩膀向前方走，他边走边说，“任务组空降了一位新组长，来了有两天了，一直想同组内的成员聚餐。”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的神色，“但你任务还没结束，所以推到了今天。”
如此说吃饭不是巧合，是早有安排。
司起扫了谢长情一眼，眼神格外冷淡。这位同他共事多年的好伙伴深知他厌恶不必要的社交场合，以往都会主动帮他推脱，这次倒是一反常态。
看来果然是他好脸色给多了，但司起到底是没拒绝。
不知何时，谢长情跑到前方带路，司起沉默跟随。两人左拐右拐，穿越明亮的大厅，绕过看不出形状的大厦，停在了这座科技之都的边缘。
边缘不同于中心工作区的繁华，一眼望去更为黯淡朴素，林立的店铺也变得矮小，店面外点亮了五彩的灯。
“还蛮有人气的。”
谢长情装模作样地感叹，确认好友的抵抗情绪并不明显后伸手推开门。
“一起进去，我帮你介绍。”
司起“嗯”了声，踏入门的瞬间被内外判若两别的热闹氛围定在原地，门内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坐了八个人，面前摆了麻烦的吃食和酒水，面色是交谈上头的红润。
聊了有一阵了。
司起在心中做出判断，视线从一张张还算上熟悉，有过几面之缘的同组同事脸上滑过，落到了主位的中年男人脸上。
“你好。”司起简短招呼。
话音落，他在谢长情的催促下落座。座位恰好处于角落，背后紧挨墙壁，弱化了店内的灯光，略显幽暗的环境降低了司起心底的不耐烦。周身同事知晓他不爱交际，打招呼后重新将回归之前的话题。
是两人尚未抵达时便在讨论的主题。
沾了酒意的女声听起来很是模糊，像在很远之外。
“组长，听说你上一个组出事了，是真的吗？”
中年男人灌一杯酒打哈哈，眼睛笑眯眯，“是有这回事。”
确认的话一出，几人的视线齐齐看过去，长桌之上唯独司起没抬头，不过也没人在意。日复一日的工作导致他们的生活缺少乐趣，鲜少的聚会和谈资令人兴致勃勃。
司起毫不在意地垂眸，看向身前的酒杯。酒液清澈，一眼见底，水面也很平静，只在有人拿放杯子时稍稍晃动。
晃动的水面宛如一口小小的湖，折射的光线在他眼中扭曲，莫名其妙构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许朝烟。
他怎么会想起任务目标。
搁置在桌面的指尖收紧，指腹贴紧杯壁，些微的凉意传递到司起的脑海，许朝烟捧起酒杯时也是这样感觉吗？
有点凉，又能感觉到水的晃动。
司起眸色一深，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默不作声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耳朵下意识捕捉到熟悉的字眼时才猛地抬头。
男人的动作惊动了身边人，谢长情和不知名的同事齐齐看向他，谢长情放低声音，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司起的手臂。
“怎么了？”
司起自知不对，冷下脸，重复方才听到的字眼，“烟？”
谢长情抿了抿唇，故意慢了一拍开口，回答的机会恰好被身旁的同事抢走。
“0718是在说出事的那个员工吧？”
新上任的组长为满足众人的好奇心，压低声音讲述了这件事，直到最后才提及了那位员工的名字，里面正好带个烟字。
同事不当回事，随意解释道。
可话音还未落，向来语言和情绪都非常寡淡的司起看向他的眼睛，“什么事，重复一遍。”
同事下意识“啊”了声，司起不厌其烦地说，“重复。”
男人面孔上浮出少许愠怒，同事连忙回忆，“组长上一个组有个员工因为心理素质差，执行几次任务后陷入昏迷了，听说至今都没醒。”
说到这，同事发出“啧啧”的声响。在他看来，工作中的任何事件都不能影响自身状态，出现如此情况，定然是自身能力不行。
他继续说，“所以说，组长因为这件事被调组也是可怜，不过相比于之前的组，我们的组确实待遇更好，级别也更好。”
谈及职位相关，同事不自觉吹捧两句，顺带给了新组长一个笑容，无所事事的双手也抬至半空，试图为新组长倒酒。
正在这时，他潜意识认为已经结束的话题再次被男人提到眼前，“那个昏迷的员工叫什么？”
不知为何，恍然间听到的烟字宛如烙在了他的心口，烫的司起连舌尖都在冒火。
许朝烟，许朝烟，他的名字里也有个烟。
男人直直抬起头，入门口目光第一次认真地落地了新组长身上，笑眯眯看不清深浅的中年男人，正在喝酒，脸颊发红，眼底却没有丝毫醉意。
直觉告诉司起不对劲，于是在同事试图缓解氛围时，男人张口又问了一遍。
“他叫什么？”
中年男人终于直视司起的眼睛，他对司起抬了抬酒杯，异常客气，“终于见到外界鼎鼎有名的工作狂魔了。0718，你好。”
“你好。”
司起的嘴唇动了动，心底无端浮起暴躁，手指在杯壁敲两下，刚重复过的问题在舌尖打转迟迟未出。
谢长情眼观六路，笑了下，缓解气氛的同时状似无意地提及，“组长，所以您之前的员工叫什么名字？”
笑眯眯的眼睛恢复原本的形状，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筷子，语气故作沉重，“岁烟。”
“烟雾的烟？”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不等司起继续问自顾自转移了话题，所幸司起也并未追问。
他只是暗生怀疑，真是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或者说他对许朝烟确实太在意了。
司起揉了下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隐隐发痛。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谢长情时刻注意好友的神态，见状同众人低声道抱歉，在其假意挽留中带领司起离开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