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戚玉霜不过是一个及笄不久的女郎,只是仗着祖荫成名早而已,能懂什么兵法?
但她在戚家军中声望极高,这一句斥责,几乎将他判了死刑。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升迁立功的机会,绝了他所有的青云之路。
所以邙谷之战,戚家、戚玉霜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看着戚玉霜冰冷的面容,仿佛与当年别无二致的轻蔑眼神,汪合眼睛中血色渐浓。
他捏着天奉帝脖子的左手宛如铁箍,恨声道:“如今大孟皇帝在我手中,戚玉霜,除非现在让我离开,否则,我直接杀了他!”
天奉帝听闻此话,大惊失色,再度挣扎起来。戚玉霜面色却丝毫不变,道:“汪大人,或者说……赵涉公子,你即使从这里出去,也逃不掉。”
“你以为犬戎默硕会在路上接应你吗?实话和你说,他的部队已经被莫老将军领兵阻拦住,你纵然现在能够离开,也绝对逃不出大孟!”
汪合身躯一僵。
他就说,为什么默硕的军队没有出现,原来是被莫南仲率兵挡在了前往镇北关的路上,然后戚玉霜伪装成默硕军队,前来镇北关“接应”他!
好一出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汪合牙关紧咬,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刚欲开口,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镇北关的兵将,到了!
孙信忠率领着上万镇北军,马蹄从雾气中接连踏出,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在此时,雾气被风卷起,向南飘散,汪合定睛一看,却看到戚玉霜身后莫老将军的军队,排成长蛇,在雾气中往来走动,营造出马蹄之声,他们的数量,竟不过五百人!
莫老将军麾下后军总数不过一万,定然是大部分都去拦截了默硕的部队,能来到这里救驾的,竟然只有这区区五百人。
汪合胸中怒火中烧。
原来戚玉霜与他周旋,几番出言刺激,居然是在拖延时间。他引兵出城后,镇北关防御松懈,她趁这个时间,传信进入了镇北关内,叫来了卢辞麾下的镇北军。
戚玉霜、戚玉霜!几次三番,坏他好事!
孙信忠马蹄匆匆,三两下已经来到对峙阵前。他的马背上,还捆着一个不断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人。
“砰!”孙信忠大手一推,那个人重重地摔落在马下,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脸上都是怨愤之情。
汪怀被五花大绑,在看到汪合的一刹那,顿时如同五雷轰顶,脸上的不忿之色顿时烟消云散。
他看到了什么?他的父亲,竟然……竟然挟持了皇帝!
汪怀恐惧地尖叫一声:“父亲!您在做什么——”
这是谋逆抄家诛九族的大罪啊!
“闭嘴!”汪合面部微微一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孙信忠向戚玉霜一抱拳:“少将军!”
戚玉霜点了点头。
孙信忠一挥大刀,刀锋稳稳地搁在汪怀脖颈上:“汪合,放开圣驾,不然就先斩了你的儿子!”
汪怀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大叫道:“父亲!救我!”
他是汪合的独子,平日里父亲对他宠溺有加,甚至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即使他想要随军前往北疆立功,父亲也只是微笑着加以鼓励,从未苛责过他。
汪怀充满希冀的眼神迎向了汪合的方向。
但当汪合缓缓转过头时,他却看到了汪合居高临下一双冰冷的眼睛。
汪怀蓦地愣住。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眼神。
父亲对他和母亲一直是温和的、纵容的。即使身份尊贵的燕平郡主是家中的正妻,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在家中,父亲最宠爱的,永远都是他和母亲。
他何时见过父亲这样冰冷刺骨,甚至带着恨意的眼神?
汪合目光极为冷漠,口气平淡地说道:“斩便斩了吧。”
“父亲!”汪怀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父亲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能不顾他的死活?
“你!”孙信忠也没有想到汪合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虎毒不食子,汪合居然连亲生独子也能置之不顾?
汪合却没有看他,而是目光直直望向戚玉霜,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一星半点的失望之色:
“戚玉霜,你枉费心机,终于算漏了一点!”
戚玉霜面色平淡如水:“哦?是什么地方?”
汪合哈哈大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之色:“这个小杂种,是蛮女所生的番邦贱种,死上一个,哪怕一百个,我也丝毫不惧!”
汪怀身体剧震,瘫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父亲,仿佛听不懂那一个个从汪合口中吐出的字眼。
如此鄙夷、如此恶毒,这真的是他的父亲吗?那个温和宽容的父亲?
过往的一切记忆仿佛在一瞬间碎裂成片,露出无边阴冷狰狞的底色,汪怀在这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汪合话语一激,孙信忠大怒,手中大刀就要当头劈下,戚玉霜微微抬起手,止住了孙信忠。
她凝视着汪合,道:“汪怀的性命不重要,那么,如果是燕平郡主腹中的孩子呢?”
“什么!”汪合面色一怔,“她怎么会有孩子?”
“不对!”在短暂的怔忪后,汪合表情复又阴冷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在诓我!我和燕平之间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戚玉霜丝道:“燕平郡主家书,在我手中。你留下的和离书,要我亲口念给所有人听吗?”
汪合神色终于大变。
戚玉霜淡淡道,“你以为她不会打开你所制的妆奁,所以在临行前将一封和离书留在其中。等你事成投奔犬戎,燕平郡主也能借此和离书与你划清关系,保她平安无虞。是也不是?”
汪合左手微微颤抖,眼睛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戚玉霜,休想用花言巧语乱我心智!”
戚玉霜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这是燕平郡主来信所说的,她质问你为何不辞而别,不念夫妻之情,她的腹中……已然有了三月的身孕!”
“不……不!”汪合心神动摇,大吼一声。戚玉霜连他亲手所写的和离书都已经知晓,燕平郡主这封信,多半……是真的。
燕平、燕平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就在这时,跌坐在汪合马下,浑身狼狈的郑弘,突然看准了这一刻,猛地直起身子,用身体重重撞向汪合的马腿。
郑老尚书竟然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他年迈体衰,汪合对他毫无防备,这一下直直撞在马匹修长的腿上,郑弘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骨头都在咯嘣作响!
汪合战马受惊,一瞬间猛然扬起前蹄,马身高高腾起。汪合失去了一只右手,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战马甩下马背。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双腿紧紧勾住马镫,夹住马腹,妄图平衡自己的身形,而钳制天奉帝的左手,也在瞬间松开了些许。
就是这个瞬间。
马嘶,弓弦响。
一支冰冷的箭镞,直接贯穿了他的左手手腕!
箭镞从他手腕外侧没入,在内侧冒出雪亮的箭尖,距离近到几乎逼近了天奉帝的喉咙!
汪合惨叫出声,左手再也挟制不住天奉帝的身体,天奉帝骨碌碌滚鞍落马,从汪合高高扬起的战马上摔落下来。
“陛下!”
“陛下——”
四周一片惊呼,天奉帝面色惊恐,还没有来得及重重摔在马下,一只修长却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他。
戚玉霜稳稳地用手支撑住天奉帝的身体,让这位老迈的皇帝不至于摔个不登大雅的狗啃泥。
天奉帝惊魂未定地站在了土地上,戚玉霜看向汪合,喝道:“拿下!”
失去了皇帝作为挟制,身后的镇北军如狼似虎,霎时间涌上,将汪合擒下。
天奉帝扶起同样颤颤巍巍、几乎脱力的郑弘,眼泪从眼眶里止不住地向外流淌。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危难关头,方知忠奸!
天奉帝的喉咙被汪合捏得有些受损,嘶哑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的眼睛从郑弘身上移到戚玉霜身上,刚想发表些自己新领悟的忠奸论,就看到戚玉霜丝毫没有停留,马不停滴地向前方策马而去。
她的马停在太子车驾前,执剑抱拳道:“敢问太子安好?”
快马奔跑掀起的轻风拂过,车帘微微摇动,里面却寂静无声。
戚玉霜眉头微微一皱,再次询问:“太子殿下,是否安好?”
太子车驾内,依然是一片死寂。
戚玉霜再也顾不得许多,龙泉剑一挑车帘,车内的景象顿时暴露无遗。
空无一人!
太子车驾里,竟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