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屠龙之术，欲翻流云起舞。我有苍茫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怀绝世之锋，欲解抵天长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觅神匠成材。山之既高，神女空候。水之既深，龙死荒滩。
我想在镜子中看到拿破仑和腓特烈大帝的影子。我想他们的目光能跨越历史的尘埃降临在我的身上。我想我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能不止是自己。我多想自己能率领那批兵马跨过多雪的阿尔卑斯山，一直将旗帜绵延到向往的印度。
我在酒后如此说，好像能看到大风能掀翻云海，天丁震怒能挥斥方遒。我觉得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从心中醒来，借助我的名字，带着我的身体，去往海平线的方向，奔驰在现在的旅途。
由此，我回头看，是一片朦胧彩虹下消逝的那端；由此，我左右看，是陌生的沙漠植物和多雨的热带苔藓泛滥；由此，我向前看，是阳光晒干的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由此，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是多年前夏日盈满雨水的庭院深深烙刻路德希维的拿破仑展开旌旗，向着土伦旁的火炮、意大利的过去和普鲁士的胜利女神雕塑……
天风吹海水，海内俱波意。浮沉一大白，已知今年何已又去向何矣。
我欲翻天地之印，成一世空名。我欲觅今世之锋，成今日之材。我欲肉体消亡之际，名字还能留存千年。我愿只身来世间一遭，不做白丁空度。
他唯独喜欢月光。月光不分颜色，只是淡淡地绘出地形的轮廓。它把大地盖得灰蒙蒙的，窒息生命达一夜之久。在这个像是用铅铸出来的世界里，除了有时像个影子落到灰蒙蒙的树林上的风以外，就没有什么在动，除了光秃秃的土地的气味就没有什么是活着，这样的世界就是他所承认的唯一的世界，因为这与他的灵魂世界相似。
很多气味钻进他的鼻腔——从高岗吹下的冷风，近处城镇腐烂泥沼酝酿的热气，五月间田野中田鼠等小动物口器咬断植物根茎溢出来的汁液……都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的鼻腔包裹，进而扎紧他的灵魂，使他的生命颤抖，因为他自知无法让这些味道长存。在不同的气候，不同的气温下，这些气味都如同时间一样，迈向不同的终点，只能留下存在他脑海中的织线。他想把这织线当作测量终点的距离，于是，他开始用尽一切方法，保留脑海中的气味，留下他以为的终点。
他终日沉溺在花田中，辨别玫瑰花瓣和薰衣草的香气，在午后被太阳燃烧的谷仓里寻觅妇人白皙高挑的双腿，在午夜钟声敲过几遍后的街巷阴影里捕捉少女发梢残留的香气。一股浸在骨子里的泡沫把他包围，一种想哭的情绪时时刻刻响在他枕边的日夜。他不分昼夜的用动物油脂、花瓣殓床保存新鲜尸体留下的香气，再用大小的蒸馏器材蒸煮上述。通过冷凝后的精油顺着玻璃器皿滴入深浅不一的量杯，各色身材相貌的女人沉在护城河的流水中任意浮沉。
等到十二个量杯装满，只剩最后一个还留有生命的角落，他忽地感到一种满足，长久折磨他的泡沫一下子退散到未知的深海中，只剩从深渊凝视的眼眸锁定的对象还在他心中留存。可他并不惊慌，也并不渴求，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有心脏跳动后留下的一股暖流有感知的蔓延全身。
等到梧桐盛发的夏季，在树的阴影里，因为杀人案件引发的全城恐慌在长久的时间里陷入停滞。他把榔头放在手边，绕过他曾抓捕的谷仓、田野，脚步匆匆，却又避免被那些染上鲜血的路边野草碰触。
他的指尖凶猛，宛如史前怪物的利爪，他的喉咙干渴，唯有最后的香味彻底成为永恒后才能平息。他想借着月光跳舞，就像接触灵魂，他忽地想起年少时候听过的一曲华尔兹。歌曲从黑色的唱片中弥漫而出，此刻就如同在自己身边响起。
他轻手轻脚，他胆大妄为，他爬上屋檐，走过阶梯，迈过熟睡的女仆，跨过猎犬灵敏的嗅觉，来到她的床边。她如同美好的事物躺在舒服的床榻上，闭目的眼眸上的睫毛在月光下一一可见。
他在她面前呆呆站住，没有思想的身体只是带有更强烈的欲望凝视着她的一切。一直到东方曙光亮起，朦胧的日光驱散远处的阴霾，却留下近处大山的阴影。她在第一缕阳光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只一个瞬间就看到立在床前的他，可迎接的不是精细的漱齿细盐和被热气氤氲正好的洁白毛巾，只是一枚漆黑的榔头，落在她美丽的长发中，留下她从未察觉却能调配出迷幻世间一切的香水的动人香味。
吸血鬼用锋利的利齿咬断了狼人的脖子，暗红色的血汩汩的流出，味道像极了吸血鬼还为人时最讨厌喝的苦瓜汁。
吸血鬼也想不懂为何一只狼人的血液竟有这种味道，也想不懂为何一直丧失味觉的自己能在今日再次重温这份苦楚。他看着自己脸颊边，狼人那如紫葡萄般透亮的眼珠慢慢变成没有光泽空洞，而随着生命力的丧失，他身上的毛发加利爪也渐渐消失，终究变回了一位全身赤裸的普通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