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怔了一下,“殿下?”
太子没看她,而是望着东方阿格尔山的山顶,笑着道:“你知不知道,你家的王妃,到底有多聪明?”
“她知道孩子留不住了,却还是坚持去巫祝殿求平安符,本就是为了趁机偷到巫祝殿里能解鼠疫的方子。”他笑了一声,“当初她服毒,也不是一心求死,而是要找个借口留在巫祝殿。”
她假意求平安符,又服了药,顺理成章留在巫祝殿,偷到解药方子。随后,她把药方放在阿衍的骨殖盒里,交给守军。
被围困在大都这么久,尊严丧失、国破家亡、幼子夭殇。独孤遥所求的、所珍视的,早已被一一碾碎。
所幸,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守住了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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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遥又一次登上阿格尔山顶。
她坐在悬崖边上,赤脚空悬在外。底下是无尽的峭壁,再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白,那是焚水河的激流,卷起白色的浪花,奔涌向遥远的中原。
独孤遥消瘦太厉害,白色的衣裙已经有些宽大,衣摆雾气般轻盈地浮动在风中,仿佛一阵风来,她便会消散在空中。
望着底下湍急的河水,独孤遥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有初见封疆时他噙了笑意的苍色眸子,有生辰那天他为她做的那碗面,还有最后他扶着乌雅公主从内殿走出来,看都不看她一眼时的冷酷无情。
事到如今,她很想问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孩子,兄长,国家,全都被他毁了。
四年夫妻,他荡平中原,权倾天下。而于她,不过是一场逃脱不得的噩梦而已。
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动,远处传来熟悉的铁蹄声,战马长嘶,她听到那人沙哑的声音:
“遥遥!”
他终于来了。
曾经许多夜晚,独孤遥都在等这个声音,等封疆凯旋归来。他总是会带回来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哄着独孤遥开心,然后抱她回寝殿睡觉。
“王上。”独孤遥没有回头,“如你所愿,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望着远处盘旋的鬼鹰,淡淡笑了一下,“阿衍的死,不是赔给乌雅公主儿子的,也不是一命换一命。你信或不信都无所谓,但她的孩子是她自己弄掉的,与我无关。”
独孤遥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不复存在,甚至她与封疆这辈子的缘分也已经走到尽头,临了临了,她却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其实她明白的,就算没有乌雅公主,也会有乌丽公主,或是什么安雅公主,将她从那个幻梦中拉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封疆慢慢走向她,声音沙哑得吓人,昔日号令三军的总将,如今说话竟带着几分乞求,“遥遥,当初是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活下去,好不好?我送你回家,还在江南为你买了宅子……”
“活下去?”她慢慢站起身,单薄的身子背对着封疆,声音像是从风里传来的,“王上,我不得活了。”
她这一生浮沉,既然家国难两全,唯有以殉节作为回答。
“舜国有句话,叫百川东到海,意思是说,不论我在哪里,只要顺河流而归,就能回家。”
独孤遥轻声道,“王上,我要回家了。”
在男人近乎碎裂的嘶吼声中,她纵身跃下,像雾气一样,转瞬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