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又应了一声:“是。”
皇帝终于睁开眼:“朕要杀你哥哥,你这么平静?”
独孤遥抬起头,看着面前熟悉的父亲,她笑了一下,“儿臣与皇兄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成王败寇,儿臣没有三哥让父皇喜欢,输得口服心服。”
皇帝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这么沉稳、这么从容了。
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老皇帝已经记不清了。
“朕有许多女儿,百花缭乱……但对你尤其印象深刻。”皇帝说得很慢,“朕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三年前,你哥哥把你从北疆接回来时。朕看着你的眼睛,几乎被寒光刺伤了。”
独孤遥低下头,“儿臣不敢。”
皇帝从身侧拿起一支线香,藉着水镜旁的烛火点燃。看着烟气袅袅而上,他继续道,“你确实也没让朕失望。女流之身,权柄在握,生杀予夺,历朝历代都没有你这么出挑的帝姬。”
皇帝弯下腰,将线香插到铜兽面香炉中。“废黜你哥哥,他们都要朕把你这位‘皇太女’一起处决。”他转头看着她,“你觉得呢?”
独孤遥抬起头,看着皇帝,平静道:“君臣父子,儿臣听凭父皇处置。”
皇帝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独孤遥。
他以为独孤遥会崩溃,或是暴怒,唯独没有想到,向来刚烈坚毅的女儿,会是这反应。
接着,他突然笑起来。“朕不会杀你。”皇帝说,“若真想要杀你,今日也不会告诉你。”
他倾身,隔着水镜,将独孤遥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是朕最喜欢的女儿。忤逆朕也好,怨恨朕也罢,朕都舍不得你。”
独孤遥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愕然:“父皇?”
皇帝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遥遥,朕说过,从始至终,朕也只是想要你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他看着女儿,眼中有难过,也有释然,“你是女孩子,不要去争男儿家的东西,太累,也太苦。你三哥已经答应朕了,若他登基,不会动你和阿衍分毫。”
看清父亲的眼睛,独孤遥的嘴唇颤了颤。
从前面圣总是隔着纱帐,谈家国天下,这似乎是她今年第一次与父亲面对面说话。
这两年的父子反目、夺嫡之争也耗空了皇帝,他比独孤遥印象里又苍老许多,两鬓完全白了,眼尾的纹路更深,如同皲裂的土地。
此刻,他与天下那些父亲也没有不同。
“太迟了。”
独孤遥突然说。
她望着一水之隔的父亲,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无情最是帝王家,从她落生的那一刻起,许多悲剧就已经注定了。
独孤遥笑起来,更多的眼泪落下,“太迟了,爹爹。”
这是她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像寻常人家那般,称呼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