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慢慢伸出手,不知是想要拉住他的衣角,还是想要拉住疾驰而过的命运。
阳光从指缝间漏了下去。
她后知后觉,过去的这几个月,封疆一直在同自己告别。他早已预见到这一天,于是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
报恩寺的早课钟声悠远而至,已经有商贩开始出摊,他们躲在道路的两侧,好奇又畏惧地看着满城铁骑倾巢而出,低声议论纷纷。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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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十四年,北疆来犯,高祖自觉力不从心,于五月二十,禅让退位,尊为太上皇。
太子独孤辽继皇帝位,恭领宝玺,改年号为“德佑”,大赦天下。
独孤辽的登基大典,独孤遥并未参加。她带着阿衍回了察合台,临走前,母子二人去太息宫看望太上皇。
这是独孤逐死后,她第一次去见太上皇。三儿子的死让他苍老了许多,他像迟暮的老树,倚靠在软垫堆叠起的软榻上,眼皮半垂着,手里拿着一本超度死者的《地藏经》。
独孤遥牵着阿衍走到近前。“父皇。”
太上皇慢慢睁开眼。他吃力地分辨了一会儿,才道:“遥遥来了?”浑浊苍老的目光慢慢移到阿衍身上,他突然挺了挺身,难以置信道:“逐,逐儿?”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搭在腿上的绒毯也滑落在地,“逐儿,到爹爹这里来……”
阿衍从来没见过太上皇如此失态,他怯怯躲在母亲身后,“皇,皇爷爷,孙儿是阿衍…… ”
太上皇却不信,他仍要去拉阿衍,“逐儿,到爹爹这里来。”
独孤遥拍了拍阿衍的背,低声道:“过去吧。”
阿衍慢慢挪到近前,跪在太上皇的床边。
太上皇却在这时犹豫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怔忪呢喃道,“我害死了逐儿,他还会认我当爹爹吗?”
毫无征兆地,一滴接着一滴泪水落在阿衍的后颈上。阿衍缩了缩身子,不解地抬起头,“皇爷爷?”
“我的逐儿已经死了。”太上皇凄惶地抬起头,看着独孤遥,眼神无助而悲恸,“我害死了他。”
独孤遥沉默着,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太上皇又撑了一会儿,接着脱力般倒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儿臣今日来,是因着阿衍的事情。”独孤遥冷眼看着,缓缓开口,“阿衍如今是北疆的储君,按例应当改姓为封,从舜国玉牒上除名,入察合台族谱。”
太上皇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连遥遥和阿衍,都要弃我而去了,是不是?”
不等独孤遥回答,他突然笑了起来:“也好!都走吧!我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