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夜元颢二人方才告辞离去,洛仪心神激荡之下早早睡去,连晚饭都不曾起来,书房内的宋仕其却难以成眠。
怎么会这样?灾民暴动,朝廷不先斩了贪官污吏,出面赈灾安抚民心,却只顾镇压百姓?囚牛关就是套在蛮子脖颈上的一道枷锁,若是此时抽调关内守军,囚牛关必定不稳!
内忧外患啊,这样的朝廷,莫不是真如老师所说,大厦将倾?
宋韩氏掀起书房的门帘,见夫君难得地坐立难安,不由有些惊讶。她缓步走到桌边,放下手中的红漆食盒,捧出一盏紫色的果酪,劝道:“天大的事体也要有精力才能应对,这是温过的乌梅浆,先来缓口气。”
宋仕其接过,见那食盒中还放着几碟好克化的果子,便知道老妻是见他不曾用晚饭,特地来送宵夜,心中一暖的同时,更添几分忧虑。
如今朝野不稳,若真是天下大乱,他宋氏一门又该何去何从呢?
“唉”宋仕其长叹一声“夔都临近三州都遭了大旱,那些豪门出身的地方州府却只顾搜刮,天下苍生,苦啊!”
宋韩氏捧着果子的手一顿,也不由轻叹一声,随即想到今日上门的元州使,心中一凛:“难道那元州使,就是为这事来的?”
宋仕其虽然郁结在心,没什么胃口,却也不忍拂了妻子的好意,在桌旁坐下:“如何不是?他们家在雍州经营三代,虽然眼下的年景也说不上一个物阜民丰,但到底比另外几个州都要强些,又是一家子精兵悍将……这是烈火烹油啊!”
宋韩氏受韩世南亲自教诲,眼界也不差,闻言道“莫不是圣人想要借灾情一事,让元家……”
宋仕其面色如水,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局,不好破啊!”
“唉,世道如此,我们纵然是想要护佑忠良,但宋家人微言轻,便是有几个进士学生,在这大宣朝里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谨防风急浪高,倾覆之祸啊!”宋韩氏的眉心也紧皱了起来。
宋仕其见带累地老妻也愁眉不展起来,便松了心神,道:“莫要忧心,万事有我呢。老师叮嘱过,不可轻入庙堂,如今云锦的事儿也了了,以后定能顺顺遂遂的。”
宋韩氏忧虑了一阵,也觉得国家之事委实不是她们这些乡野人家插得上手的,古圣人说“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当此乱世,还是隐于山林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如此,也就撂下了心里的盘算,陪着宋仕其享用起宵夜来。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鸿儒大家,安定才是天下百姓思之盼之的东西,但隆庆三年却注定不是个太平年份。
从春天延续而来的三州旱情闹得民怨四起,世家大族只管往自家攫取利益,更是激起多股民变。
隆庆帝下令雍州使元颢领兵平叛,意图一石三鸟。元颢也不是傻子,今天递折子说自己水土不服,病在了路上,要缓两天。明天又说沿途遇到多支叛军,要就地镇压,反正圣人找他本就是为了平叛,在哪平不是平呢?
眼看元颢仿佛是脚底摸了胶,就是迈不开腿到夔都,隆庆帝气得差点把龙床都给锤破。
这日的紫宸殿上,隆庆帝再次收到了元颢递上的请罪折子,言他因沿途剿灭叛军,致使军中粮草不足,要原地修整几日筹粮,朝廷若实在急着用他的兵,不然派人给他送些粮饷来?
“岂有此理!元茂修好大的胆子!抗旨不遵还玩出花来了?打量着朕是傻子吗!”隆庆帝怒发冲冠,一把将那本碍眼的折子扔了出去,手边刚磨好的一砚台御墨也一起遭了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