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众宫女内侍忙不迭跪下，内侍省监陆丰立在下首，被溅了一身墨点，却依然八风不动，平静的面色让人觉得仿佛他是雷霆风雨中一具沉默的塑像。隆庆帝瞥了他一眼，挥手：“陆丰你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那些方才吓得不轻的內监们忙不迭行礼退下，心中对陆丰的敬畏又多了几分：能在圣人身边得脸的，果然都是狠角色，陆司监这份胆色，他们再修炼二十年也难及啊。
待到殿内只剩下了这对天家主仆，隆庆帝阖眼揉了揉眉心，问道：“元颢见到曹锜了？”
陆丰微躬了下身子：“是，端午前元颢便已到了汝安，其子元昀随行。不久后，曹锜父子也先后到达汝安，去接的护卫队正是元昀的亲信。”
隆庆帝睁开微闭的双目，良久冷笑一声：“元颢虽是个武夫，‘天高皇帝远’几个字倒是明白的很呐！”他手指在御案上轻敲了两下，又问道：“曹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未有新的回报。”陆丰低头微躬，声音毫无起伏。
“一群废物！”隆庆帝的肝火又猛然窜起“嘉懿死了四年，曹锜被朕的内卫日夜看着，曹家就在他们手上，到如今却连个蛛丝马迹都寻不到！要他们何用！”
天子的怒火熊熊，陆丰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低垂的眼睫在瘦削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缓声道：“曹家不过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陛下不必动怒。臣这里，倒是有一个新的消息。”
隆庆帝不耐道：“说！”
“青州的大儒韩世南集结了一帮学子，已经发了檄文，道是朝廷应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重惩三州的主官，又说当此之时调动囚牛关守军是……亡国之举，陛下应以民生为本，不该妄动兵戈。”陆丰语气微凉。
“岂有此理！一群书生，老老实实吟风弄月也就罢了，谁给他们的胆子议论朝政？”隆庆帝怒不可遏，“这个韩世南又是谁？”
陆丰回道：“韩世南原是宫中皇子所的教习，学富五车，素有贤名，先帝时皇子先后夭折，他无事可做，便常办些义学，为那些穷困的学子讲课，因此很受仕林尊崇。不过，嘉懿公主尚未出降，他便已经乞骸骨回乡了。”
隆庆帝御极前本是蜀州藩王，对大势尚算了解，对这些于争位无益的治学大家却一向没什么兴趣。教书育人？这种几十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什么结果的事情，在他看来纯属浪费时间。
他吩咐陆丰：“这帮读书人贯是不怕死，既是如此，这个韩世南想来也是活够了，送他一家黄泉团聚吧，正好也给三州的那些乱民见见血！那帮学子若有敢帮着的，一律同罪！”
寥寥两句话便定了大批人的生死，如此生杀予夺之权让隆庆帝因元、曹二人而起的怒火稍稍平息。
指点江山？这江山如今尽在他的手中！
“谨遵圣谕。”陆丰略略抬起眉眼，毫无迟疑地接了这份注定血流漂杵的差事。
隆庆帝扫了他一眼，那种执掌生死的快感更加强烈，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这日里第一个笑容：“行了，你也辛苦，下去吧，元颢和曹锜那里给朕盯紧了。”
陆丰对隆庆帝的倨傲似无所觉，应了声“是”，便悄然退出殿外。
方才好容易逃过一劫的内侍们都远远站在宫道上，殿门口唯有一队禁卫沉默肃立。
陆丰抬起头，群星晦暗，弦月有缺，他却在这一片择人欲噬的黑暗里，无声地露出了一个锋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