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们的人生--五
秋风扫黄叶，吹了很久的北风，终于还是吹来了白雪。大雪覆盖了黄土路面的浮土。整个世界终于可以干净一点了。即使风再猛烈一点，也没有黄沙漫天的昏黄。但是，这个白雪世界的风，每一股中都带有一把蛛丝刀，轻柔的从皮肤上划过，破出一条条见肉不见血的裂痕。
冬天是煤炭出厂的高峰期，每个人都在加班加点的工作。不管是井上还是井下。哪怕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也挡不住穷人赚钱的热情，在这个冬天，在这里，流的汗越多，吸入肺里的灰尘越多，月底的奖金越多，甚至能高出工资的几倍。当然，也仅限年前的几个月，煤炭的供货量大。大家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大赚一笔。这其中也包括方老头一家三口。
整整一个冬天，露天煤堆上的白雪总是来不及融化就被黑色煤炭盖在下面了。大家都辛苦一年了，临近年关，每个人都笑着拿到了自己的辛苦钱，还有白面，菜籽油，方便面等等年货，一年的辛苦终于完美的结束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年初七，建国、建军到矿上开会，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大概讲讲今年的工作计划等，然后每个部门又开自己的部门会议，把各自的责任落实到个人。建军建国年轻力壮，工作职责没变化。他们俩权利不大，责任不小。就着会议把开工的事情一件一件定下来。最优先的一件事情，处理使用了一年的排水渠。排水渠，这玩意的功能就是把矿上所有的废水排放出去。每年大动干戈系统的清理一次，平时是哪里堵清理哪里。这事情最后落在建军名下。
建军向他的二班组主任申请，等到正月十六再清理水渠。这几天大家出勤率不高，矿井下人手不足，抽不出人手到地面，忙了一年都想在家里走走亲戚，打打麻将，睡睡懒觉。二班组主任犹豫半天，这确实是实际情况，向副矿长申请建军的建议。磨蹭半天，得到同意的答复。不过水渠已淤堵过半，经常排水不畅，偶尔有不常用的地方还有冻冰，确实影响年后开工。正月十六正式开工清理水渠，不能再拖了。副矿长最后的答复。
建军也买了几箱本地酒，不贵，充门面也能拿的出手。酒不是自己喝的。拿来邀请工人们节后早点上班的，顺带走动一下，就像走亲戚。那句话怎么说？原本不是亲戚，走着走着就亲了。这就是建军的强项。可以和自己手底下这几个人搞好关系，安排工作，虽说难，但是关键时刻鼓鼓劲可以顶的上。又转悠了十来天，开工。矿上做苦力的，大部分是档次最低的工人，随时可以离职或者被解聘。可以转成正式工人的机会非常少。那会还没有什么五险一金，钱到手就是到手了，给钱就卖力气，给人情卖力气的不多。
正月十六一大早，依旧天寒地冻。十个工人加建军，清一色的军大衣。拿着个镐头，铁锹、榔头，小推车等等应用之物，到矿上集中。建军吩咐大家，先进去吃饭，这是硬活，甚至比下井挖煤还硬，不填饱肚子等于白来。矿上的早餐有点像流水席，5毛钱一份，花样有几种随便挑。饭量大的需要两份才够。吃饱喝足，这十一个军大衣，陆续听建军分派工作。
老王、小王，你们两一组，水沟起头十米是你们的，把里面的垃圾冰块挖出来，堆到垃圾场，陆老大、二毛蛋，你们接着，每组十米。……。安排完工作，建军自己也不歇着，巡视着这两百多米的工程，想着怎么样可以加快工程进度，哪里需要重点整治，谁和谁搭配才能合作愉快。大约忙活了两个小时，建军从食堂整了一个保温桶出来，招呼大家过来喝口热水。现在除了建军，每个人头上都有汗水结成的冰渣子。大家的拿出自己随身带的水杯，接水。说是水杯，其实就是一个装水的容器，各式各样的。鲜桃罐头的瓶子，吃饭用的大茶缸了，军用铁水壶，铝饭盒，总之，能喝到水才行。边喝边笑着相互调侃一些黄色段子。他们是卖力气赚钱的，所以只要有钱别的不在意。建军不一样，他要完成工作上报的，还要统计工人的工作量，按量发钱发工资。建军掏出自己的半盒烟，挨个递过去一跟。抽烟的立刻就点上了。不抽烟的小心翼翼的装在大衣兜里，苍蝇也是肉，自己不抽可以回去送给别人抽嘛。
建军嘱咐大家干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伤着。这几个军大衣，新旧成色不一，又陆续回到自己的定点工位。锄头又开始挥舞起来。沉闷的咚咚声，也许是砸在土地上，也许是砸在冰块上。运气不好，只有一个白点，运气好就是一个大坑。没有大型机械设备，人力就是一切。
近中午，太阳出来照了一个面。地上的白霜退下去一点，气温也就3度左右吧。抬头还是有一点刺眼的。建军也拿着一把铁锹帮进度低的一组干活。猛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块，向天上飞去。不到两秒的时间，那块东西下落，轨迹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更加沉闷的一声，咚。一声大喊：啊！……，有一件军大衣已经趴在地上。
恍惚间听到后面有人喊：啊，我的镐头飞了，大家小心。
建军已经顾不上他喊的什么。扔下铁锹，跑过去看看趴在地上军大衣是谁。几秒中后，大家似乎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围过来帮忙。被镐头砸到的是黄祖文，建军扶他，感觉他像面条一样没有了筋骨。建军大喊：小王，小王，去副矿长哪里找电话通知医院。大王去找一辆平板车过来。老陈去找两床被褥。建军的脑子还算清醒。话喊出去了，事情有人做。
试试鼻息，摸摸手腕，还好，现在只是昏迷。只是嘴巴这吐出的两口血吓人，肯定是伤到里面了。工地离宿舍比较近，被褥先来了。建军指挥着，一床放下面，四个人把黄祖文平放到上面，上面又盖了一床。这还不够，建军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他裹住脚底。矿上不会少了手推平车这种东西，不多时，平车到了。四个人扶着，平放到推车上，往医院方向走。
矿区很大，差不多走到矿门口。小王跑过来说，救护车已经联系好，在来的路上了。建军决定等救护车比较稳妥。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一层，顿感满满的寒意，没有了军大衣的加持，寒冷无处不在。建军把等车的事情交给老王，自己跑去宿舍找件厚衣服。在去副矿长哪里汇报一下。建军也很想跟着车到医院，但是领导这边不了解情况，也是麻烦事情，比如垫付医药费这种事情还是要矿长说话签字。
建军拿到矿长的圣旨，在去到医院的时候。黄祖文已经安顿下了，他们家人都到了。矿长将这件事情出头说话的担子顺带交给建军。建军想找找这一班的工人师傅还有谁在。在医院转悠半天，在医院侧门外，看见老王还在门外抽烟，脸上也是阴郁。建军大踏步走过去，掏出烟盒抖出一根，连盒带烟一起递到老王面前。老王抬头看看建军，一把抓过烟盒，拿出一根点上，烟盒放在自己口袋。建军：老王，快和我说说情况。
老王：嗯，麻烦，砸到大梁了，就是背部中间那块，肿起来好大一个包。医生说手术是肯定的，还要尽快手术。什么脊髓会坏死，弄不好下半身瘫痪。好像消化道也伤了，但是没有前面这个紧急。对了，医药费我先垫了一点，你要给我，不能等老黄家的给我，你和老黄家讨论钱的事情。
建军：放心放心，你辛苦了！明天矿上把钱给你，你手里有单据吗？拿单据换钱。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