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再怎么对这个徒弟失望怨恨，可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
苏诚没有立即开口，先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波赛西。
随着武魂更易，她的气质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不再像之前那样总隐约带着一股严肃，显得自在活泼了不少。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等再过段时间，想必她的变化还会更加明显。
毕竟武魂与灵魂相连，难免彼此间存在一定影响。
“老师。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苏诚轻笑着收回右手，随后将对方纤手在自己的臂弯上摘下。
“海神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你去侍奉？你可是我苏诚的老师。”
说完，他转过身，看向另一个身穿灿金色教皇礼服的女人。
“程雪！”比比东的脸色愈发苍白，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中流出。
她刚刚同样感受到了那股骇人的死意。
“不，你叫苏诚对吗？你不仅不让我看到你的长相，连真实的姓名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
苏诚轻叹一声，“我的长相也好，姓名也罢，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比比东轻喃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苏诚沉默片刻，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能解释的。
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抱歉了，东儿。那最后这点馈赠，就作为欺骗你的补偿吧。”
说罢，不等比比东反抗，身上透明的火焰便又再度燃烧起来。
“诚儿！”
在他身后，波赛西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她此时已经明白过来，那燃起的火焰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要，我不要！”比比东无助地摇头，想要后退，却被苏诚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求求你，不要这样！”
苏诚沉默着伸手放在她的肩上，也不理会对方的挣扎与嘶喊，同色的火焰在她身上随之燃起。
与此同时，墨绿色的凶恶蜘蛛在比比东身后浮现，随后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透明色的光芒在噬魂蛛皇体内亮起。
“放心，这并非揠苗助长，只是为你清除部分隐患。不过我也做不到将其完全抹消，毕竟这关乎你的武魂本质。”苏诚平淡的话语声响起。
“这道灵魂之光，能够为你增加灵魂底蕴，日后再想压制心中邪念，难度会低上许多，这也将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透明的光亮开始冲洗起来墨绿色的噬魂蛛皇武魂。
很快，武魂身上的浓重墨色竟然随时间流逝渐渐褪去，转变成纯粹的翠绿色。
“呼……”
半晌后，苏诚松开手臂，长长吐出口气。
当做完这一切，他的气息终于再难保持平稳，开始像漏气的皮球一般迅速衰退下去。
灵魂本源的剧烈消耗，让他体内平衡已经完全无法维持了。
这种平衡一旦打破，他自然也就无法再保持在先前的实力层次中。
苏诚也没在意，欣赏了看起来越发美艳的比比东片刻。
“当个好教皇，想来现在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说完，他转过身去。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今日，我传先天功三卷与天下万民。
“得此功法，可以后天之功，补先天之基。
“无论你的出身、天赋是好是坏，无论你的身份、地位是高是低，自今日起，皆有修炼的可能……”
随着苏诚开口，他的声音也回荡在了整片大海之上。
所有海民，无论此时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什么，耳边都响起了他的声音。
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都与他无关。
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心中的信念。
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对他来说不重要。
他并不吝啬这些，甚至返回现实世界之后，如果条件允许，他也没想过敝帚自珍。
在讲述完先天功的全部内容之后，苏诚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我还要告诉你们，做人没有什么不好，哪来的什么神明，不过是一群自以为高贵的异类罢了！
“我非圣贤，所作所为也只凭心意。我既不信仰别人，也不需要谁来信奉我。所以，你们不必因此感激，更不用称颂我名。
“至于诋毁谩骂，说我是祸乱之源，称我为邪魔，也全都由得你们，那同样是你们的自由。
“但唯有一点，希望你们能够做到。
“不要再向任何人跪拜，因为你们曾经和我平起平坐。”
说完之后，苏诚便准备退出这次模拟。
忽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拍手道：“差点忘了。”
回头看了比比东一眼，“虽然你未必还会记得…”
下一刻，剧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转瞬之间，他的精神脱离了这个世界，身体也在先天之力的全面爆发下化作一片虚无。
“不要——”
“诚儿！”
“苏诚！”
“……”
波赛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用双手捂住脸庞。
“大祭司……”
圣柱斗罗们见状连忙围拢上来，目光中既有担忧也有感慨。
刚刚苏诚所传功法，仅仅听来便异常玄妙，感悟不绝。
如果他们如今拿来修炼，也能轻松更进一步。
但此法流传出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只有比比东依旧站在原处，眼神空洞地望向苏诚气息消失的地方。
直到这一刻，她都感觉今天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像是在做梦一样。
让她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但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暖意，以及从那邪恶的第二武魂上传出的强大且纯粹的力量波动，却让她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真实不虚。
“因为知道自己必定会死，为了不让我心生挂碍，所以至死也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真正面目，甚至为此不惜自毁身躯吗……”
与此同时，所有明教教众心中一痛。
莫名生出一种明悟，苏诚死了。
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已经烟消云散，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中。
也许今天苏诚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彼此的天赋差距，依旧犹如天堑，横亘在普通人与天才之间。
也有可能随着三卷先天功的流传，让无数人逆天改命，拥有了崭新的未来。
当然，也许真如波赛西曾经所说的那样，此乃破坏秩序与规矩的魔道，最后甚至会造成天下大乱。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对他心怀感激。
他为所有人打破了先天命运的桎梏。
让普通人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博取未来的一线可能。
点点滴滴的光芒出现在亿万海民身上。
那是他们的灵魂之光。
放在这个世界神祇的眼里，这些力量便是信仰之力的雏形。
此等规模的灵魂力量，甚至都能作为一部分成神之基了。
无穷无尽的光点涓滴入海，汇聚成灵魂波动的洪流冲向海神岛上。
在这个超凡世界，以灵魂为基产生的力量都极为玄妙，信仰之力也只是其中一种。
只是常人难以接触，使用起来更是极为粗糙，近乎于某种本能。
比如器魂师的武魂真身，也比如外附魂骨的成型，甚至魂兽死后的残魂冲击，乃至于十万年魂环的特殊性，都是灵魂力量的表现形式。
而此时此刻，空中凝聚出的这种信念之强，甚至将刚刚死去的人复活也不在话下。
但可惜的是，苏诚不仅仅燃烧了灵魂，就连他的肉身、血脉都凝聚成先天之力。
更何况随着他完成任务，意识也已经完全脱离，自然没有复活的可能。
徘徊不去的灵魂浪潮持续闪烁着。
随后，所有人都看到，在大海的天空上，闪烁着无数繁复画面。
那是苏诚在这片大海之上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六岁觉醒武魂，拒绝大祭司的收徒提议，开始四处演讲……
七岁拜师大祭司，却没有沉迷修行，而是穿行于海神岛上，为众人答疑解惑……
八岁和大祭司一起出山，在民间行走……
九岁挖掘那些意志纯粹的大海子民，然后带着他们一起传教……
十岁建立明教，编纂教义，为无数迷茫的海民们找到未来的方向……
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
十七岁拒绝接受海神考验，主动离开海神岛，传授明教众人修行的方法，帮助普通人成为魂师，之后前往陆地……
五年前重回大海，开始更加广泛的传播功法，帮助无数普通人修炼魂力，并且承诺要带着他们去打破宿命……
苏诚曾在这片大海上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断在天空中回放。
这是所有海民对他的悼念。
比比东木然看着上空闪过的一幕幕场景。
直到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苏诚的真实样貌，并非像对方之前说过的那样丑陋不堪面目可憎。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