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番尘世风景（86）
在渡假村头尾住了三天，第四天一早赵子衿和林晚秋吃过早饭，同司马经理告别后，带着曾青儿开车离开渡假村。曾青儿因为要指路坐在赵子衿旁边，林晚秋坐在他身后。车子在山里转了半天，终于开到了大水库，在离水边不远处下车，只见眼前苍茫无际，水库水面真的很大，烟波浩渺，四周云雾缭绕，只闻波涛冲击水岸的澎湃之声，时或见一两只不知其名的鸟掠过水浪冲上蓝天，发出清朗的鸣叫声。
曾青儿搀扶林晚秋站在岸旁，倾听她讲解如何描摹如此浩瀚水势，讲解如何运用小中见大的创作方法，以一汪水面表现广袤浩荡。林晚秋说：“青儿，你要时刻记住，尺幅纸上的秋毫微尘能藏下日月山河，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曾青儿一双原本就清亮澄澈的美目，听了她师父的话后，外露的光芒顿时收敛于内，变得深邃沉静，而通体的气韵却变得娴雅高贵了起来。赵子衿看到这个女孩刹那间所起的脱胎换骨的变化，内心感叹环境对人所产生的影响，感叹自己妻子所具有的人格魅力，竟有塑造人灵魂的作用，助人心灵成长。
赵子衿怕娇妻站累了，便从车上搬来一张备用座椅，要她坐下，曾青儿在椅后按摩她的后颈肩背，让她感到阵阵舒爽，刚才的疲乏顷刻消失。赵子衿在旁注意到曾青儿的手法，很不一般，轻重有度，疾缓相宜，点按抚拍的变换极富节奏韵律感。他对按摩之术素有涉猎，也曾与一些隐世高手接触过，但曾青儿的这一手按摩之技，还是第一次见，心想：这或者就是传说中的“龙爪凤喙”的按摩之秘？
五代书法家杨凝式曾有《神仙起居法》草书传世，通篇介绍古代一种健体推拿按摩术，文中强调“行之不厌频，昼夜无穷数。岁久积功成，渐入神仙路”，就是说运用这种健身强体术进行锻炼，可以健康延寿，杨氏说这个方法是华阳焦上人所传。以杨氏之高贵身份，可以推知华阳焦上人必是大德高僧，但具体是谁，赵子衿没有考证，他大抵推断“华阳”可能是地名，“焦上人”当是这位出家人的法号或尊称。
赵子衿不知曾青儿从何处习得类似于这种久已失传的推拿按摩技法，或者是家传秘技？他有些好奇，但怕人误会有觊觎之心，也就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但赵子衿是何等样聪明之人，对于一个武术大师和医学大专家的他来说，曾青儿虽未将她所掌握的按摩秘法秘技，从头至尾演示，但他只要观察几招几式，也能推演出整个套路的七七八八。
一阵冷风从水面吹拂过来，赵子衿赶紧挡在妻子前面，怕她被迎面而来挟带湿气的风吹成感冒，冷湿之风过去后回头一看，他的妻子正被曾青儿搀着往停车的地方走，她一边走一边喊道：“哥，我们回去吧。”赵子衿答应着，同时搬起椅子追了上去，心里暗忖：曾青儿小小年纪，对外界环境的变化，却能灵敏迅疾地作出反应，举措得宜，足见其心性的成稳和心智的成熟，这个女孩有些不简单。
车子按原路返程，比来时的速度快了许多，近两个小时的爬上爬下的山路终于走到尽头，问过林晚秋身体情况后，在沥青路面的公路上，车子平稳而又快速地驶行，不一会便进入市区，这时已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
赵子衿告诉林晚秋，市中心有家正宗四川火锅店，老板姓商，是一位书画收藏者，对她仰慕有加，今天就到他店里吃中饭。林晚秋笑道：“哥作主就是，小妹不持异议哈。”不久车停在店门口泊车处，三人下车，即见商文虎领着几个后生过来相迎，原来赵子衿早就电话告知了他们。
商文虎见到林晚秋，震惊到语无伦次，这不仅是她的绝代容颜，让他深感震撼的更是她少女般的年轻。他万万想象不到，被他视作珍宝的《风雨谷》水墨山水，竟出自这样一位气质清纯娴雅丶年纪轻轻的女子之手！
在商文虎的引领下，赵子衿一行到了五楼贵宾房前客厅，略坐了一会儿便到后餐厅，大家享用了最珍贵的菌菇美味，如黑丶白松露丶松茸丶干巴菌等。林晚秋心想，这些食材的珍稀程度远比人们想象的要高得多，光是有钱也未必吃得到，他们今天能大快朵颐，实属机缘巧合。她看商文虎商老的模样，应该年逾花甲，竟对她夫妇一脸的恭敬之色，这不能不使她感动，也让她略感不安，按理说商文虎是他们的前辈。古之有训：礼尚往来，他如此厚待自己，自己也不能不等量回报。
商文虎招呼林晚秋他们回到客厅坐下喝茶，林晚秋挽着丈夫的胳膊低声说了自己的想法，赵子衿点头道“好”。大家坐定后，品着四川峨嵋山“竹叶青”名茶，赵子衿对商文虎说道：“商老，内子问您这里有无作画之地？是否备有纸墨丹青之类的绘画材料？”
老人完全没有料到林晚秋会在这里临时为他作画，一时错愕未能及时回答，过了好一阵子才稍微镇定下来，但仍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地起身说道：“老朽爱画，也常临习，纸墨笔砚齐备，丹青颜料充足，画室就在隔壁秘室，请晚秋先生偕同子衿教授移驾。”
画室空间很大，长宽5米有余，中间一张红木大长桌，桌上一方端州砚台，一个景德镇烧制的笔洗，一具雕刻精美的大笔架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毛笔，盘龙墨锭散发阵阵幽香。临窗一张造形古朴的书案，傍书案放着一口缠枝莲青花大缸，缸中插满卷轴，一只五斗长柜置放书案东侧墙壁下，紧靠西侧墙壁摆着一个2米高的玻璃门大书橱。
商老亲自在砚台内磨墨，室内墨香越发浓郁，让人神清气爽。林晚秋在画案上摆弄安徽宣城红旗牌特级加厚宣纸，并低声对曾青儿说话，好像在讲解绘画构图什么的知识。
赵子衿无事，在画室内东瞧西望，突然发现五斗长柜上方墙壁上悬挂着一块镜框，其上被一条深红丝绒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角显露，他近前才知框边是红酸枝木材质。从绒布上显现的镜框棱角看，大小与包厢客厅墙壁上《风雨谷》镜框相近，但框边材质就珍贵很多。想到《风雨谷》，赵子衿这才发觉今天并没有在客厅里见到这张画，那面镜框内被换上一张草书横幅。
赵子衿回忆起来：上一次晚上带着三个孩子来这里吃饭，在客厅里见到的那幅《风雨谷》的画，他总觉形似而神不似，飘渺旷远的意境中缺失了他妻子林晚秋那份特有的出尘仙气，缺失了她那份飘逸的气韵，缺失了她那份自然的灵动。因境面玻璃对灯光的反射，他感到有些晃眼，没有去认真细看，但心里隐约觉得那是一幅模仿之作。现在回想这件往事，他忽然替商文虎纠结丶可惜起来：如果真是赝品，1千500万岂不是打了水漂？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要不要去揭破这件事？
赵子衿离开书案那方空间，走回画案所在的地方，只见他妻子搁下手中的笔，凝视着初步完成的画稿：一张6尺宣纸的画面上烟绕云卷，水天苍茫，一只白羽红嘴的天鹅在水中延颈仰头东望，是工笔特写，眼晴黑白分明，流露出幽怨里夹着惊喜的情绪；又有一只天鹅从远处云端俯冲下来，飞掠水面，用的是写意手法，只见一团白色鸟影，却传神地表现出终于找到自己心爱伴侣的兴奋……整幅画里的烟云水雾是背景，重点却是一远一近丶一高一低两只互动的白天鹅，这是借物抒情的画路，表达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诗意盎然，引人遐想。
曾青儿痴立在她师父身旁，好像又回到了上午大水库岸边，置身于云水之间；而商文虎更是震撼到口张目瞪，他似乎没有了自我意识，灵魂进入了眼前画中的天地，游荡在云天之下丶波涛之上。赵子衿上去扶着妻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在背后为她按肩揉背，画室内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墨香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