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阿哥也赫然在列,以十二岁的太子胤礽为首。
多年不见,印象里的小奶团子,已经蜕变为芝兰玉树的小少年,个头拔高。一袭华美的月色锦袍,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气质难掩。渐渐张开的五官依旧温润,与前世十五岁大婚时的他,恍惚重合在一处。
他这会不曾看向对岸,在侧身同身后小禄子吩咐着什么,储君的贵气与威严已然周正。
五年再遇,时过境迁,云卿与他中间隔着一座千鲤池,又仿佛隔着牛郎织女的银河,遥遥而望。
前世的那份缘,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今生还有一个石云卿,会与他举案齐眉,携手共白头……
自家的小皮猴则掉在队尾。
胤祾原本正拉着一个外邦的小皇子,兴冲冲地跟他展示着自家额娘亲手缝制的新手套。
待瞧见云卿后,不由眼前一亮,越过最前面那道明黄魁岸的身形,兴奋地朝云卿挥手:“额娘,儿子在这呢!”
小皮猴蹦等老高,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云卿投来。
原本正准备悄然离开的云卿:“……”
远远瞥见明黄身影的那一瞬, 云卿下意识想转身离开。
后宫大多数女人都希望日日面圣,但她早已不抱有任何期待,对这个男人不抱有任何期待。
没有欣喜, 亦没有感伤。
五年前, 纳喇氏捅破云卿重生一事,牵连甚广,余波威力亦是极大。
云卿所书写的信函内容,事关未来的朝堂大事, 这对坐拥江山社稷的帝王而言,坚决无法容忍。
犹如将自己后背亮出来,随时都可能被人背刺。
于是康熙帝以雷霆之势,将但凡可能接触过信函的人, 一律抹杀。或者明着斩首,或者暗中灭口。
纳喇氏及其族人, 首当其冲。全族几百条人命,皆是在除夕之夜,丧生火海。
拔出萝卜带出泥, 毓庆宫除去胤礽和小禄子,其余人等也都无一幸免。
而玉珠,更是率先进入死亡名单。
再有就是卫氏一族九百多条人命, 亦是一夕之间全被下狱。
康熙帝并未对云卿下手,但他此番行径,要比杀了她还令人痛苦。
她忍着心寒, 去乾清宫门口一连跪求几日,极力担保此事卫家毫不知情, 但都见不到他一面。
他,不信她。
后来, 云卿转变思路,将僖妃钮祜禄氏从背后揪了出来,功过相抵,保下了玉珠和卫氏满门。
纳喇氏事件的根源,是大阿哥胤褆挑拨胤礽与云卿的关系,遭康熙帝斥责。
进而纳喇氏记恨云卿,才有了后来的书信举报。
而大阿哥说云卿六阿哥会抢夺胤礽太子之位的那番言论,实则是僖妃背后安排人,故意说与大阿哥。
僖妃一场擅长如此,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云卿搜罗出一条条证据,摆在纳喇氏面前。
不消云卿多说什么,纳喇氏就恨不得生吞活剥僖妃,很快主动向康熙帝禀明僖妃的所作所为。
临死前,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僖妃出身钮祜禄氏,树大根深,康熙帝没有从明面上直接制裁。
但暗中亦是安排人手,从吃食中作手脚,将僖妃的身子生生拖垮,含恨而终。
而钮祜禄氏一族,念在他们祖上是大清开国功臣,没有赶尽杀绝。在朝中的权利,也一点点被康熙帝架空。所有可疑之人,亦是接连横死。
至于卫家人,虽是从死牢里放出来,但也全数圈禁在府邸五个月。
经过重重调查,在确保卫家人的确不曾参与此事后,才解除了封禁。
卫氏兄长家的小侄女,因着受了惊吓,活泼可爱的小机灵鬼,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原本就内敛的卫瀛,才十一岁的小少年,忧郁眼神里,已充斥着沧桑浮沉。
和僖妃、纳喇氏相比,康熙帝对云卿已经宽仁很多。
可他的不信任,还是深深刺痛到云卿的心。
一连五个月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折磨,让她认清现实。
从前的夫妻恩爱日常,风花雪月,终究是过眼烟云。
他不是夫,而是君。
他不爱美人,心中只有浩浩江山。
或许,他还是在一步步地,变成前世那位冷血无情的帝王。
“嫔妾见过万岁爷。”
有外邦使臣在,既是见了天子,云卿作为嫔妃就要遵守规矩,前去行礼。
她低眉垂眼绕到千鲤池对面,盈盈一拜。
从始至终,都未有抬眼。
“平身吧。”
头顶传来男人的熟悉声音,依旧低沉雄浑。今年三十有二的他,仍是壮年。
云卿收住遐思,缓缓起身,“谢万岁……”
这时身前,竟是有一只大手递过来。
一只粗粝的,虎口带有老茧的大手。
云卿目光一顿,心里却是感动不起来。
那日在佛堂,便是这只粗粝大手,呃着她的咽喉,良久良久。
“谢万岁爷。”
考虑到在场人数众多,云卿终究将自己的手,虚虚搭上去。
一触即离。
冰天雪地,她还是体会到他手指的热意。
但她的心已沉寂多时,温暖,冰寒,都不重要了。
“臣等见过良嫔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围的几十名朝臣和外邦使臣,瞧见康熙帝如此礼待云卿,亦是纷纷躬身参拜,态度恭敬。
“诸位不必多礼。”
云卿依着规矩,还了半礼,而后便打算离去……
怎料被小皮猴一把抱住,他养着小脑瓜问:“额娘,你是来采梅花,给儿子做梅花糕吃吗?”
“嗯,晚些你回来时,差不多就好了……”
云卿低头瞧着怀里喜笑颜开的儿子,脸色柔和许多,摸着他的头,慈爱地回应着。
一旁,康熙帝将她的一颦一笑收入眼底,每一个细节,都不舍得放过。
银白色的狐裘下,青釉色的旗装若隐若现。背脊挺直如轻松,一如她当年在乾清宫时的清冷模样。
从始至终,都不曾瞧他一眼。
有多久,没瞧见这般的她了。
整整五年。
她心里有怨,他心中有愧。于是同住深宫,却两不相见。
当年信函一事,他的确伤透了她的心。
可位及天子,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势必要抹杀一切会危害祖宗大业的因素。
假使有一日,信函的内容被公之于众,亦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大清社稷受损不说,她身怀前世记忆的异类,更是难逃一死。
所以旧事重来,他还是会坚持当初的选择。
也曾有意弥补,接胤祾来乾清宫,无论多忙,都亲自教导。
优待卫家,破例给无功名在身、年仅十六岁的卫瀛,加封兵部要职。
他想告诉她,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他一个都不曾忘怀。
只是钉子拔掉,留在她心里的伤疤,难平。
这些年,她从不曾来乾清宫瞧胤祾,闻水汀的宫殿大门亦是白日紧闭,用意明显。
而又有多少次,御撵徘徊在闻水汀宫门前,久停不入,数不胜数。
诚然,种种理由,其实都是在找借口。
时间久了,渐渐分不清心中是惭愧,还是矛盾。
始终走不出心里那道槛。
一想到被他呵护多时、无数次鱼水交欢的女人,竟是前世的儿媳,他这心里总是会如鲠在喉。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竟还侍奉过别的男人。
那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夫妻俩的感情,远比他与她的深厚,以至于重来一世,她也甘愿放弃天子荣宠,甘当一名卑贱宫女去侍奉在胤礽左右。
他愤怒,他嫉妒。
他忍不住想去深究她的前世过往,恨不得抛开她的心看一看,那里可曾有过他一丁半点的位置……
“好耶好耶!阿骨打也可以去吃糕糕啦!”
这时,那位外邦的小王子学着胤祾的模样,欢喜地上蹿下跳:“良嫔娘娘真好,好漂亮,好温柔!”
原来,是四阿哥和五阿哥也馋云卿的梅花糕。
云卿一向对孩子们有求必应,顺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