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雁帆仔细辨认，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和手背上像朵牡丹花似的胎记，他觉得年轻时的郑铜雀，应该就长照片上这样。
那旁边的人就是他记事起未曾见过的父亲和哥哥。
尽管郑铜雀从来不提起郑雁帆有一个哥哥，只说自己离婚之后一个人带大郑雁帆有多么多么辛苦。郑雁帆还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兄弟的存在，因为他几乎隔三差五就能梦见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孩子的手离他而去的背影。
他哥小时候原来长这样，现在是什么样子？
郑雁帆看向身侧，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可是他没在哭。
“哥，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
郑雁帆揉揉眼睛，叹道声“算了”，反正他已经十几年都看不清哥哥长什么样了。
除老照片之外，还有一个吊坠是一个镂空的木质圆环，中间横插了一根木条。然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郑雁帆把照片和圆环放好，重新扣上铜锁。他单塞了点必需品放进背包里，他决定去找他的母亲。
郑雁帆走到天亮。他上次来这儿是帮郑铜雀搬家，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是那个和母亲在一起的男人给打的车，整整半个小时的车程。他现在要走着去。
这天晚上消耗太多精力，腹中饥饿难耐。郑雁帆舍不得花剩下的钱，一路走一路咬牙忍着，嘴唇破出了血，铁锈味弥漫，权当作自己刚嚼过了生肉。
他想着想着自己是野人牙根痒痒的猴样，就走着走着来到了这个叫幸福弄的小区。
郑雁帆没有进小区刷的门禁卡，这时天光渐亮，便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的，蹭到了早起晨跑的人开的门。
凭借记忆里的路径，郑雁帆走到一栋公寓楼下，按响了郑铜雀家门牌号的呼叫铃。
没人应。
按了多少次都没人应。
在一旁坐着的门卫让郑雁帆别按了，小心把呼叫机按坏，问他：“你找谁呀？”
“住在403的，叫郑铜雀。”郑雁帆想起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母亲的男友，又补充道：“一个只戴着右手手套的女人，她男人是403的业主。”
门卫点点头：“噢，你说他们啊。”
郑雁帆等着门卫继续说下去，门卫却闭了嘴看着郑雁帆，郑雁帆不懂门卫什么意思，两个人就在那干瞪眼。
“你要聊天不得给我点根烟吗？”门卫忍不住了，笑道。
“可是我不抽烟。”郑雁帆回了句。
“那别聊了。”
郑雁帆无奈，拐去附近的一个百货店里，用他剩下的钱买了包烟、几个包子和水，又折回来坐到门卫旁把烟递过去。
“火呢？”门卫瞄见郑雁帆手上的伤，弹了弹烟，“火都没有，吸什么？”
郑雁帆又跑回百货店，用仅剩的两个钢镚换了个打火机，不娴熟地给门卫点上烟：“能说了不？”
“你也不给瓶水，这么干的天……”
“啪”的一声，郑雁帆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笔滚落在地，他的手也震得生疼，本来愈合的伤口裂开，泌出血珠，愤怒道：“别得寸进尺！”
门卫一下子缩成个鼠球，夹着烟的手并成鼠爪挡在脸前，说话细声细气的：“我说、我说，你那么大火气干嘛……”
郑雁帆揉揉自己的手掌，把血在衣服上蹭掉，捡起笔放回桌上：“你说，他们有什么事儿？”
据这个自称这栋楼里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的门卫所说，郑雁帆的母亲郑铜雀和她男友每晚都深夜外出，太阳升起才回来，昨晚也是如此。
可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他们还没回来？
门卫说到这儿嘿嘿一笑，小眼睛斜睨着郑雁帆，郑雁帆狼吞虎咽几个包子下肚，才喝口水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家做？非得出门吗？”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他俩常说一个词，什么爱符恩替的。”门卫长长呼出一阵烟雾，“你这烟买的好。”
爱符恩替……是什么东西？
总感觉说的不像中文。
郑雁帆正思忖着，身后突然有人冲他大喊：“你还敢来？！”
回头一看，赫然是郑铜雀的男友。郑雁帆还没质问这个男人他母亲去哪儿了，对面居然敢先指着他叫骂，一时蒙在那里。
“怎么你妈卷钱跑路的时候没带上你吗？还是说她从我这儿拿走的钱要你来还？”那男人一脸咄咄逼人的刻薄样，毫无初见时的温婉和蔼，他双手抓住郑雁帆的衣领，眼睛瞪得可怖，“说话啊！你还钱啊！”
郑雁帆脑子里嗡嗡的，只能听见他妈把他抛下了这些字眼，就像一年前接到那通说他妈被抓进去的电话一样。
汗流浃背、头晕目眩，郑雁帆两眼一翻白就要晕倒过去，却被那男人一巴掌扇醒，唾沫横飞地骂道：“别给我装！还钱！”
郑雁帆被那一巴掌扇得耳鸣，来不及思考更多，双手用力一推挣开那个男人，自己也踉跄几下差点跌倒。
不过他撑地爬起来撒腿就跑，跑出幸福弄的小区门，跑过尘土飞扬的桥洞，耳鸣声变作破风声，热汗吹成冷雨。
他脚步慢下回看来路，看不见面目狰狞的男人和贼眉鼠眼的门卫，只有低头赶路的行人。
他嘴角勾起却只能大喘气，把手放在胸前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他蹲下来要休息一会儿，空闲的脑子开始回忆刚刚男人不堪入耳的咒骂和母亲打不通的电话，嘴角又耷拉下来，手捂住脸无声地哭。
口里咸津津的，是这才爆出的汗还是孤身一人的泪。
“哥，我留不住朋友、留不住爸妈，也留不住你……我把你找回来好辛苦好辛苦，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行人扔低着头，没有在意这个自言自语的男人，好像这种事情太平常了，早已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