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连环三问,还有话语中的诘责和疏离,让身后的童郎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屋内,除了寂静,就是死一般的静默,只有呼吸声,叶繁星的呼吸声。
因为紧张,叶繁星的额头开始冒汗,也因为隐隐的愤怒,他的呼吸声,成了这间屋内最大的声响。
而身后童郎中,毫无声息,如非叶繁星的灵觉能明确感知到背后的存在,否则真以为会是幽魂现世,鬼怪现身。
可这依然没有给到叶繁星安全感,因为灵觉中,童郎中所处的位置,如同黑洞一般,吸纳着所有,连叶繁星蔓延过去的灵觉感知也被吞噬,这更让叶繁星紧张和愤怒了。
她的武功很强,可为什么要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之力?
耍着自己好玩?
配合自己笨拙的耍宝?
在她心中,自己是个十足十的大傻子吧?
叶繁星的心中,翻滚不休。
良久,童郎中传来幽幽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几乎凝滞的静默:
“他是我的师傅,雇主的医生,岩林先生。”
“是你杀了他?”
“不,他是自杀的。”
“自杀?”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叶繁星的问话中充满了惊奇和怀疑。
“是的,自杀。”
“因为谋害了友人,自己亲手熄灭曾经的理想,自惭自愧,生无余念,遂选择了自我了断。”
叶繁星的后脑勺,因为童郎中的话语,冒起层层冷汗,而视线前方,那双晃晃悠悠的双脚,如今看来,却是如此悲哀。
“他杀了谁?”
沉默半晌,幽幽声音响起:
“他杀了先生,你们的雇主。”
叶繁星心底一阵凉意,口中下意识反驳:
“怎么可能,除了我们见面之日,你师傅根本就没到过府邸,如何杀人。”
“世界最有可能杀人的,就是医生,而且是无声无息的杀人。”
“师傅他早在十余年前,为先生及其夫人治病时,就开始了他的杀人计划。”
叶繁星倒抽一口凉气,还好前方的双脚没有脚气,也没有尸臭,否则这口气会要了他的命。
“当时夫人难产,先生得了重病,师傅和我全力施为,救下了夫人,没能保住孩子,而先生的病,也得以缓解。所以他们对师傅很是感恩。”
“可惜,他们没想到,师傅乃是别有用心,那个孩子是真的保不下来吗?先生的病,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根治吗?”
“更何况,先生的癌细胞,后来还不停扩散,止也止不住。”
“所以,医生,是最能杀人,也是最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杀手。”
叶繁星浑身就像被冻僵一样,这里透出的真相,如此骇人,如此惊悚!
仿佛在讲鬼故事一般的空谷幽兰之音,继续回荡在犹如阴森地狱的室内:
“此后十余年,先生居于南方,师傅定居天都城,一南一北,再无瓜葛。可先生和夫人再无后代,而先生饱受癌症折磨,不得安宁。”
“师傅,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一遍流泪难受,一边大笑着醒来呢。”
叶繁星开始咬牙切齿:
“所以,那天我们见面,岩林给先生诊断,开出的药物有问题?”
“没有问题,乃是对症之药,无论哪位神医来都挑不出毛病。”
“那怎么会……?”
“是用药量。其实先生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了,即便没有师傅和我的治疗,归天之日也就在这一两个月。而师傅开具的药物,加大了药量,猛火攻心,只是略微提前了大限时间,并无根本性改变。”
“再加上最后给先生做检查的是师傅,只要轻轻做些手脚,变动下症状和数据,那没有人可以知悉先生真实的身体状况和应该正确的用药量。”
“所以,这场杀人,无法被发现,无法被证实,无法被定罪,乃是最完美的杀人方法。”
叶繁星的心中,掀起惊涛海浪。
如果童郎中所说为真,那这次刺杀的限定条件很是苛刻,时间跨度长,专业知识深厚,再加上与被害人关系亲密无间。
但是,这确实是无懈可击的刺杀。
“为什么?岩林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
“因为仇恨。”
“啊?”
声音轻叹,充满了世事弄人的唏嘘:
“师傅自身是追随革命的,他的一生理想也和先生一样,推翻帝制,实现民族自立自强。”
“可惜,师傅的儿子,最终却是被革命党人失手杀死。为掩盖罪行,那群暴徒还顺手杀了师傅的儿媳妇。”
“还有肚子中,未出世的孩儿。”
叶繁星沉默,他想起了成都城的包香嫂儿。
屋内再次陷入静默。
良久,叶繁星沙哑着嗓子开口:
“所以,他直接恨上了身为领袖的先生?”
“不,师傅当时并没有迁怒于先生。只是后来先生亲自开脱,庇护了凶手等,让他们免于法律惩处,才让师傅转而失望,甚至生恨。”
“这段恨里,多少也包含着师傅自身理想与现实错位的失落与巨大愤怒吧。”
叶繁星想起了徐洛魂看见灌县东城区下层人民的眼神和悲哀,突然觉得自己多少能够理解岩林先生了。
他声音转冷:
“先生为什么要包庇那些凶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因为他们是四大家族的人。”
叶繁星想起空军一号上的尸体群,想起了薛无心那张无心之面下的无奈。好吧,很强大的答案,没有话可说。
“师傅虽然憎恨,起了杀心。但是他在昨天,听闻了我的诊断结果,确定先生必死之后,回首过往,对自己所做之事,也很是痛苦,尤其是对夫人未出世的孩子下手,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同样还没出世的孙子,对余生再无念想,所以自我了断。”
“因为认为自己玷污了医道,也背叛了友人和自己的理想,所以没有选择熟悉的药物自杀,而是请我帮忙,上吊自杀,以这种惨烈而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也给出一个交代。”
“他请你做了什么?”
“他知道先生的死讯,暂时不会对外公布。所以请我处理尸腐,确保较长时间内不会腐烂和变臭,保持尸体完整,等待死讯公开的那天。”
“那天会怎么样?”
“师傅留下了遗书,里面说明了这一切的因果。他嘱咐我,在死讯公开那天,连同这具尸体,交付给夫人,任其处置。”
“这是他对两位朋友,最后的交代。”
一群神经病,叶繁星对此这样评价。